我醒过来的时候,陆晟泽就坐在我床边。我正躺在医院的单人病房里,房间中除了我与陆晟泽外,没有别人。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一时间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要说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对不起?我并没有哪里对不起他,当初我只是想救他,谁都料不到后来的一切。
如果要说爱,我确实是爱他的,那些积攒了多年的汹涌爱意从未消失,只是被暂时封存,此时随着恢复的记忆一起,在我的胸膛中像是爆发的洪流,冲撞得我心口生疼。
但同时也还有恨,恨命运捉弄,也恨他。
我们沉默地对视了半晌。陆晟泽身上还穿着病号服,脸色憔悴,眼底是一片赤红,凝视着我的眼神复杂而深沉,含满了要溢出来的深情和愧疚。
我张了张嘴,许久没有发过声的喉咙无比干涩,最终只嗫嚅着叫出了一个名字。
“小泽……”
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陆晟泽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随即欣喜若狂,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处放,最终颤抖着伏到我身上抱住我,把脸埋进了我的颈窝。
我只感觉到皮肤上一阵温热shi润,他哭了。
“宸宸,我的宸宸……”男人的声音沙哑沉闷,断断续续的,像是哭,又像是笑,“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
“是我二哥在刹车上做了手脚,我以为你不在了——我想为你报仇,然后我再来找你……”
他滚烫的皮肤和呼吸贴着我的颈侧,我没动,听着他继续说下去,话里却没有什么底气,还带着隐约的恐慌:“我真傻,真的!我怎么就没有认出来你就是你呢?”
陆晟泽重新直起身,shi着眼眶望向我:“我养了狗和猫,别墅的户型和装修,都是你喜欢的,你说过的那些话我一直都记得……”
是,我也记起来了,那些我和林夏的愿望,何尝不是我曾经和夏泽畅想过的未来呢。
宽大的病号服挂在男人身上,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我才注意到他似乎突然消瘦了许多。
也不知道我这一次又是昏迷了多久,在我昏迷期间,他是否撞上了赶来看我的程女士,而后才得知了真相。
陆晟泽几乎是用一种祈求的语气对我说:“宸宸,是我对不起你……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说起来真简单啊。
太多的情绪在我脑子里纠结成一团,我只觉得疲惫,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转了转眼珠,垂下了眼帘。
生活不是拍电影,没有重来一条的机会。
不管是因为什么,属于我们的时光已经过去了,我们之间横亘着十一年的空缺,我遗忘了那些记忆,随后有了我的新生活、我的理想、我的爱人。
就算我如今想起一切,发现我仍然还爱着他,我却已经有了别的责任。
我要是给陆晟泽一个机会,和他重新开始,那林夏怎么办?林夏又做错了什么?
林夏从来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该为我和陆晟泽的过去买单,他是属于现在的,而我也早就不再是从前的我。
陆晟泽变了,他不再是当初那个闪着光的少年,我的夏泽,绝对做不出陆晟泽对我做过的那些下作的事情。
十一年,真的可以改变太多太多东西。
某一瞬间,我也忍不住在想,假如陆晟泽之前能对我多一些尊重,不要用那种极端的方式强迫我做那些事情,我们换一种方式重逢,是否还会有别的可能性……
但我很快否定了这种可能,这是一个悖论,命运就像是严丝合缝的齿轮,一丝不苟地运转着,偏差一丁点儿都有可能走向完全不同的结局。
陆晟泽如果没有对我起那样的心思,他就不会再和我相见,没有羞辱和包养,不会牵扯到林夏,也不会有这出绑架案。
我也许永远不会再恢复记忆。
我与林夏,会顺利地按照计划走下去,无知无觉地过着简单幸福的生活。
而陆晟泽,也会成功地为自己“逝去”的恋人复仇,或许他会放下一切好好生活,又或许他会因为执念已了,再无生趣。
然而那些我都不会知道了,三个人的电影,也许注定要有一个人没有姓名。
可是真的要我立刻推开陆晟泽,我也做不到,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归根结底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我的“死亡”,我的少年不会走向黑暗的深渊,他会永远如同夏天的风和春天的雨,光风霁月,温柔善良。
一种无能为力感将我淹没。
我快三十岁了,循规蹈矩地过了小半辈子,从没做过一件坏事,为什么命运总是不肯放过我呢?
一室沉默中,陆晟泽的抽泣声清晰无比:“对不起,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没有对不起从前的我,却实在对不起现在的我。
爱从来无罪,可打着爱的名号伤害无辜的人就是错,没有辩解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