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前几日时,他进宫去陪小皇帝看书,就连六岁多的孩子都在诵读这篇圣贤之道。
圣人说,君子做事,应当要保持知耻之心。
他知耻否?
卫岐辛胸中堵得慌。
“你怎么了?”秦妗看他面色越发沉重,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秦妗,”卫岐辛有些迟疑,闭了闭眼,眸底覆上霜意,深深凝视着面前的美人,轻声说道:“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惜伤害他人,这样真的正确吗?”
看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容,秦妗突然再次想起了那双属于少年的狭眸。
姜骛……
从前,若是有人问,应该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会答,努力争取。
但为了争取到手,被一双愤恨的眸子紧盯着,她的语气便忽然不再能够铿锵有力。
有时,也会在午夜梦醒之后辗转反侧。
卫岐辛垂下黯淡的桃花眼,顿了顿,忽然说道:“我们初识之时,你也只为让我残废,哪怕素未谋面,毫无瓜葛。”
如果不是出了时间重溯这样怪力乱神之事,他早就是个躺在病榻上再也无法行走的废王了。
虽然他生来性情不羁,看淡了生命无常,腻烦了庸碌日子,无所谓计较,但是——
“若当你真拿到了想要的一切,会不会有某刻,觉得后悔?”
后悔你曾经的冷酷。
亡灵缠身,冤魂作祟。
卫岐辛说得很轻很慢,语调落寞,并不激烈,却让秦妗第一次感到胸腔之中有什么部位在隐隐作痛。
古来上位者,岂是良善辈。秦家走到如今的势头,没有一步是轻松的。
不过,她是不是应该徐徐图之,而非现在这般,急不可耐地挥剑斩下碍眼的人?
实际上,就算放弃摄政,又有谁人小瞧?
秦妗犹豫了。
她并不清楚内心的答案。
又是一阵沉默后,卫岐辛站起身,低声道:“今日就不叨扰了,本王告辞。”
他脑中有太多杂乱的东西需要好好理理了。
比如说,一朝亲王究竟拥有着多少旁人够不到的权力。
究竟能成为多少人的救赎。
云翳遮月,小雨淅沥,是夜难眠。
秦妗只着中衣,赤足坐在窗下,侧脸望着雨幕,纤白素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发亮的玉佩。
玉佩上细细地浮现出一行小字。
三日内,让许姨娘为秦妗落泪。
她越发想不通,这些指令到底都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自许姨娘被纳进相府,因着秦妗的漠然,她们从未密切接触过。如今许姨娘又怎么会为她落泪呢?
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无论是什么样的奇怪指令,都尽量去尝试一番,挨过这剩余的六十六天,再论以后。
秦妗微微叹了一口气,将玉佩扔到一遍,抱住了双手,头埋在膝间,青丝倾泻了一肩。
今日如果不是卫岐辛提起,她差点都要忘记自己曾经是怎样一个狠辣的人,竟会在绪英山中连断他腿筋数次,甚至逼他自尽。
不知怎么地,如今回忆起这些行径,她的心头涌上了一股懊恼,颇不是滋味。
卫岐辛那双赤诚的眸子,藏着金乌般的光芒,在夜色之中温柔缱绻,亮晶晶地,包罗了漫天明月星海,就那样安静地注视着她。
慎王为人向来旷达恣意,心胸敞亮,以德报怨。
倒让她显得如此俗不可耐。
他在这沉闷的京城浮华之中,是最鲜活亮眼的一抹颜色,如同枯叶上的一滴晶莹露珠,照进了万千彩霞。
他纳尽了旁人的不屑和鄙夷,却依然能在心底留下难得的纯粹通透。
秦妗勉强打起Jing神,走回床榻,用棉被将浑身冰凉的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些微暖意。
她会好好完成这个指示的。
不让卫岐辛担忧。
许姨娘是个温柔敦厚的女子,也没甚城府,要想博得她的眼泪,最好的办法也许就是寻觅同情。
秦妗睁着迷茫的猫儿眼,暗暗打好了主意。
没问题的。她会是一个极好的戏子。
一夜小雨过后,冬意越发浓郁,微风清凉寒润,远山墨色层叠。
许姨娘起了个大早,挑了件厚实的石榴袄裙穿上,又裹好银鼠锦披风,跨进自己的小院,提了把花剪,用心地修剪着一树尚未结花的腊梅。
nai娘抱了昂哥儿立在东窗下,含笑看着。
“昂哥儿,”许姨娘很是高兴,一面剪着,一面回头唤着孩子:“这是腊梅树,一月后就会开出好多好多小花,香极了,到时我们和爹爹一起看,好不好?”
昂哥儿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在nai娘怀中咯咯发笑,挥舞小小藕臂,黑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