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棉回安城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雨滴从动车的玻璃上斜滑下来,水气升腾,氤氲笼罩着绿色的田野,那绿色的锈渗下来,黏黏糊糊成了蛇,盘在她心上。
她从来不喜欢安城的天气,这个她生活到十八岁的城市,夏季多雨沉闷,从五月底开始便沉闷在巨大的shi气中,静等惊雷劈开,落下滂沱的雨来。
生活在这里的人,有着自甘安逸的堕落,情愿与这样绵长又缠绕的痛苦相伴。
林棉不愿意,这个城市有她无法与之共存的记忆和人,逃离是她的宿命。从安城北上,从北方迁移到南方,她变换人生的坐标,似乎只有颠簸才能给她带来安宁。
林聿和女友蒋依依站在出站口等,他随手从搭在手上的西装外套里掏出香烟盒,双手拢住,点了根,吸进肺里,再缓缓吐出来。
林聿,公共场合不好吸烟的。蒋依依提醒他。林聿回过神,点点头,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动车晚点了三分钟,和其他几班车一同到的,涌向出站口人流量一下子就多了起来,挤挤挨挨,看不清来人。
林聿提醒说:等下见到她,别多说。她点点头。林棉是因为离了婚才回来的,说到底是件伤心事,她作为外人自然要注意分寸。
林聿其实一眼就看到了林棉,她穿着棉麻吊带裙,长卷发散落在肩上,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浑身带着温润的shi气,像被雨打shi的羽毛,一支曾被风托起又最后无奈落地的白色羽毛。
她出了站口,林聿上前:棉棉。林棉应声抬起头,眼神平静,既无惊喜也无惊吓。林聿直接接过行李:车在地下二层,我们走过去。蒋依依大方地打招呼:我是蒋依依,你哥的朋友。
林棉打量她,心下了然。很般配,郎才女貌,是合适哥哥的类型。她也挤出笑容:你好,我是林棉。
一路走过去,都没什么话,尤其两兄妹间,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竟然一句对话都没有,不问近况,不谈论天气,甚至问候一句饿了没都没有。林聿往后备箱放行李的时间,林棉就靠着车门静静地看着。
林聿虽不是健谈的人,但在工作与人交际也是游刃有余,不会让气氛无故陷入尴尬,蒋依依想。她不禁暗自揣测,看来这么多年下来,这两兄妹关系挺生疏的。
林棉坐在副驾驶后排的位子上。车缓缓启动,手机嗡一声,有消息进来:哥接到你没?
她回:嗯。很快,对面又说:那就好,我得空就回来看你。
她想了想,回到:实验室忙,回国麻烦,你不用Cao心我。
是林槿的消息?林聿问。
嗯。
车里又恢复了平静,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前面一个路口是红灯,车停下来,雨刮器机械地摆动,咔咔的声音在这种诡异的静谧中像是捶在胸口。
蒋依依忍不住开口:棉棉,有什么想吃的吗?你哥请客,别放过他。
天Yin着,车里更暗,林棉看向她的哥哥,只能看清他的后脑勺和一边的侧脸,坚毅的下颌线,柔软的黑发,金属眼镜框,耳朵生得端正。
她过去经常揉他软软的耳垂,往上哈气来逗他。
随便。她没有心情回应这调笑,靠着车窗玻璃看向外面的世界,路上的其他车辆打着闪光灯,广告牌的霓虹灯透过雨幕闪着模糊的光,穿梭在人行道上的人,撑各色的伞,形色匆匆。一切都是陌生的,这建筑,这花木,回到这里的她自己。
去吃粤菜吧。林聿说,然后搜索了一个餐厅安照导航调整路线,顺便打开了电台广播,正播的是好像是苏永康的歌。
一顿饭下来,餐桌上的气氛始终客客气气的,林聿和蒋依依夹什么菜给林棉,她都不拒绝,腮帮子嚼得鼓鼓的,眼神盯着餐具上的花纹,蒋依依试图调节气氛的几个话题也没得来很积极的响应,林聿会附和,但神情淡淡的,兴致也不高。林聿说:棉棉是一路上累了吧?这个理由抛出,让在坐的人都松了口气。
临到车前,蒋依依想起口红落在餐厅了,让他们先在车上等,自己返回去拿。留在车前的两人都没有上车的意思,那样逼仄的环境只会加重某些情绪。
雨停了,在这傍晚时分,刮起了轻柔的晚风,挽起她的长发和裙摆。
天的那端有深橙色的夕阳,零星的人在餐厅前面的广场前散步聊天,小孩划着滑板快速路过,瞥到了这对相邻而站的男女,两个人隔着一肩的距离。
哥。这是林棉见到他后第一次喊他。
林聿望向她,他曾经在梦里无数次梦见过她,这六年,离别的几千天,太过漫长,连这声单字的称呼都显得像某种绵绵的呼唤。她怎么这样了,她的眼角、发丝、裙边,走时明明是那样的。他很想要碰触一下。
不可以了,再也不可以了。时间是存在着的,它们可以被用于幻想,却不被允许真的抹去。
拐了几条街道,车开向更宽阔的高架,路牌闪过,林棉突然开口:这不是回家的路。林聿反应了一下她所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