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中救下的那个孩子,似乎并不通人言。
这时候白芜才七岁,是刚拿得起女红和琵琶的年纪,他随父亲来到北疆,是少有的能拥有些许自由的时候,虽然仍然要做女子打扮,但是却不用担心无处不在的眼睛,人后他可以练一会儿武功,甚至摸一会儿剑。
在严冬时节的北地遇到狼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本就贫瘠的北地荒原上少有活物出没,饿疯了的狼群会去攻击过往的旅人,每年有不少的行商因此丧命。此时白芜与父亲正坐在马车里一起研究一本剑谱,车外有狼的嚎叫声,白芜手里拿着一把小弓,懵懵懂懂地盯着他爹看,白铧皱了皱眉,转身往车外走:“我去看看。”
白芜一下子上前拉住他父亲的手,执拗又跃跃欲试,像迫不及待进行初次捕猎的小兽,他道:“我和你一起,我拉得开这把弓,我可以帮你。”
白芜才七岁,孩子的声带还没有开始发育,但他父亲仍然皱了皱眉头,端正了他发间的珠花,又拍拍他的头:“宝宝,女孩子不这样讲话,我教过你很多次。”
白芜呐呐地放下了手,心情有一丝低落,白铧看他这样,叹了口气,转身拉了他坐下,握着他的手轻轻哄他:“爹爹也不去了,到时候若是真的遇到狼了,你就拿这把弓从窗外射出去,对外讲是爹爹射的,但其实我们都知道射出这一箭,那个厉害的人是你,好吗?”
白芜眼睛亮了起来,他用力点了点头,发间珠花随之轻晃两下,嘴角漾出一个甜蜜的笑来。他开口道:“好。”
这次是极像女孩子的口气,脆生生地,好听的很。
群狼的声音越来越近,白铧命令手下减缓车速,他撩起车帘向外看去,只见远处雪原上遍布着血迹与狼尸当中,在群狼还伺的压抑低吼中,竟犬坐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似乎已经力竭,他浑身上下遍布着脏污和伤口,手中高举一块锋利的岩石,从喉咙里滚出兽一样呜哝的声,充满了威胁和凶狠,他和周围环绕的狼群对立,浑身都绷得像根拉到极致的弦,仿佛顷刻间就能射出去要人性命。
狼群越来越sao动,围绕他跑动地越来越快,一只狼从背后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用爪子刨了刨地,前腿一弓——
在它扑上去的前一刻,一只箭“嗖——”得一声射了出去,将这只狼钉在了地上,这狼扑腾两下,箭矢力道不足,并未将这头狼一击毙命,狼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复又倒在地上。
白铧撩起车帘,另一只手还握着白芜那把小弓,淡淡道一句:“救人。”
车内,白芜猛地扑到了白铧身上,他快乐极了,初次捕猎的快乐让他想就地打个滚,虽然他并未真的射死那头狼,可他还小,准头也很好,也是很不错的。
等白铧牵着白芜走出车厢时,周围狼群已经被清理干净,那少年被擒住了跪在地上,他身上裹着的兽皮脱落了一半,喉咙里还滚着像兽一般嘶吼的声音,嘴角血迹流下,脚踏着地弓到极致,随时都要伺机跑开。
“二掌门。”手下问候了白铧,压着不断挣动的少年,他手上甚至有一个鲜血淋漓的牙印子,又整齐又深,是那狼一样的少年咬下的,他微微抬起来,示意白铧看。
“这小子老想跑!和他说话也什么都听不懂,真像头狼崽子似的!”
白芜松开父亲的手,噔噔噔跑到前面去,他俯瞰着这个跪伏于地,充满兽性的少年,眼神如同打量一件Jing致的战利品。
又脏又臭,扭来扭去还不太听话。
是只脏兮兮的小狼。
白芜俯下身来,手撑着膝盖,盯着那浑身血污的少年看了又看,稚气的脸上表情越来越凝重,他这时候已经有了些娇惯的脾气,他想将这狼口里救下的少年捡回去,洗干净,当成自己日后能时时刻刻拿出来把玩的一道功勋,可这少年沾上了这么多脏污,又莽撞又凶戾,弄脏自己的指尖怎么办。
他犹豫着要不要伸出手,去摸摸这头小狼,以一个掌控的主人的姿态,尽管他自己这时候也只是个纯稚娇气的孩子,可他天生就该握着狼脖子上的狗链。
一旁的手下看着呲着牙,喉咙发出威胁低吼的小狼,想要上前拦着白芜,又被旁边的白铧挡住。
狼也在和白芜对峙着。
他看着白芜烈焰一样红的大氅,觉得就像其他族人说的一样危险极了,这个幼崽浑身都倘着火,瞧一眼都能烫进心里,将他的心尖烧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这小东西,浑身坠得叮叮当当,珠玉玲珑,冰肌玉骨,像他之前在山野里捡到行商的瓷娃娃,他本能地喜爱这些Jing致玩意儿,可他作为狼更知道这些亮晶晶的细链子不仅会暴露行踪,还会影响捕猎的速度,是广袤的山野里从来不会出现的,是狼不能理解的累赘和杀机。
多漂亮的幼崽,多热烈的火,偏偏狼不能趋火,没有哪个猛兽能逃脱红色火焰的裹挟与猎杀,没有狼喜欢这样的红,它们总是看到火的第一眼就跑开,那是山野中最可怖的猎手,能将什么都烧成一捧灰。
他懵懵懂懂中,知道自己不是一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