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鹅黄衣衫的小丫鬟跃过台前青阶,于堂前止步,摆正腰间宫绦,抚过带上飞鸟、尾端流苏,昂首扬眉,明眸流转之间,顾盼生姿。
待黄衫踮着脚走进里厅,不过数墙之隔,人声隐约渐闻,定是故人在叙旧罢,几年未见,不知少君如今是何模样。黄衫拍拍胸脯,平复了会儿心跳,缓步踏进了内室,隔着一堵屏风,屋内侍女的声音清晰可辨,只是再不复往日平稳。
“少君也觉阿篱无用么?”白衣侍女起身,抚平裙裾新褶,“既如此,下侍樊篱恭祝沈氏东君离灾度厄,喜乐固安。”
“阿篱!”看着栖恬素交朝着不动如山的旧主敛衽而拜,遽然离去,黄衫忍不住出声挽留,奈何那丫头主意已定,仿孤鹤决然相辞,再不回头。
黄衫绕过翠屏,一眼便瞧见了榻上盘腿而坐的清秀郎君,唤她的声音亲昵好似从前,“穗穗来了啊。”
“少君要赶穗穗走嘛?”九穗眸中起雾,紧盯着面前人的Jing致眉眼,仿佛可以看到昔时幼主的影子。
沈遇低头看着左手上新添的浅色疤痕,自顾自地说道:“穗穗做的枣糕很好吃,就是太甜了,吃多了会腻的。”
九穗走近几步,跪在踏床边,攀着塌沿,扯扯小少君的袖子,“少君不要穗穗了嘛?”
沈遇扫了一眼捏着衣角处细嫩如笋尖的纤手,像是闲话家常般说起不足一提的琐事,“九穗不知道吧,我现在不怕喝药了,以前还得吃几颗红枣压一压。”说完好像想起来了什么,搔了搔鬓边,“我都忘了,穗穗最讨厌旁人唤你全名了。”
手中锦衣几要起皱,九穗仰首望着斯人柔和的下颌,“少君到底是记得的不是。”
“不记得了,也无需记得。”
“可是,”黄衫低头,丝绦上的飞鸟不知何时又翻过去了,背面走线隐约可见其轮廓,“少君总归是缺人伺候的吖。”
塌上东君单手支额,闻言偏头低笑一声,“梅家的长孙女,哪里还需伺候人呢?”
跪坐着的太Yin松开捏紧的玉袖,转而摩挲着素绦上秋香色的绵密线缕,“祖父确有认回遗孤之意,”暗叹若是双面绣,便无须时时归整了吧,“只是穗穗到底入过奴籍,总是不好的。”
“哪里不好?重回宗谱,你便是大衍礼部尚书家的长房孙女,纵使过往坎坷了些又如何,穗穗一贯通彻世事人情,怎么这会儿糊涂了呢?”
黄衫双手扒住木缘,眸中点点晶莹,“因为,穗穗舍不得走吖。”氤氲清雾终是凝聚成珠,昭昭真心,终究不可言。
沈侯行至兰苑已是暮霭浓时,奔波一日不得闲的南客在院外徘徊许久,见到屋内明烛燃起数根,方踏入其中。
屋内少君趴在床塌外侧,枕上摊着平日最爱看的话本,听见脚步声便放下了书册,起身正襟危坐,双腿并拢垂在塌边,随口问道:“侯爷可用过晚膳了?”
南客稍一点头,沈遇便追问,“那卫莲呢?”
沈天阑看着烛花下少Yin烨烨动人的眼睛,心内一紧,面上却是再温和不过,伸手拍了拍小少君的脑袋,“已经离府了。”
沈遇点点头,又拿起桌上话本,接着上一段品鉴起来,沈侯爷又在矮桌上点了一根红烛,静伫半晌,转身便欲离去,小少君却蓦然开口,“烦请侯爷叫人把东西搬回原处,兰苑,沈遇住不惯。”
“为何?”
“今日太晚了,若是侯爷累了便等明日吧。”
“沈遇。”
“小子昨日唐突了,”沈遇合起小册子,抬头笑道:“冒犯了侯爷,还请见原。”
对面那人眉头紧蹙,一时无言。西子下了塌,走近几步,“侯爷只当沈遇未曾来过,”重影落在那人青鱼锦靴上,缎面均被染成了深色,“或者,侯爷运气好,等来的是你家侍女。”
诛心之言,那人却是无动于衷,毫发无损,于是利箭回旋反倒刺伤开口之人,不过,未得回应,叫人如何死心。
“侯爷昨日那般身不由己,缘起为何,不追究了么?”
那人望过来的眼神蕴含情绪万千,薄唇翕动,轻言重音,“此事不必再提。”
这般煽风枨触那人心底事,所得也不过是亲耳听闻他对心上人的回护之意罢了,也是,孤君本就不及北名,沈遇自然比不得那人的天上月。
灵犀的药确有奇效,沈遇在小筑养了两三天,又变回朝气蓬勃的小少君了,找阿妧问过日子,竟已是巧月,大衍的红莲夜快要到了。
七月初六,是衍朝的君贶节,千门百家清早便起身准备香烛供品,祭祀先祖与各家真命天君,待祭典结束临近黄昏,便是庆典伊始,常使散乐倡优登台献伎,更有鱼龙曼延游街作戏,少贤少艾每每于灯市相会,缔结良缘。
据说,当今元君仍为世子时,便是与君后于繁灯昼景相会,君后对元君一见钟情,命人在浮桴河上放了数千盏花灯,红莲冉冉浮于水面,映着清河的皪欲燃,如斯美景打动了至骄南客,燕侣莺俦终成眷属。自此,君贶节亦称红莲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