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符爆竹满日红,冬日琼花遍地开。
按理说街头刚刚放过烟花爆竹,现在该是热闹拜年的时候,眼下却是一派冷噤,百姓皆是敛目不敢多言的模样,京城最繁华的街角,如今只有垂髫稚子追赶打闹的笑声。这瞧着又是要下雪了,天空灰蒙蒙的好似一团抹布,街口两家老板忙领着家中小孩儿拿着扫帚去扫爆竹剩下的红纸碎屑,防止雪大积存,让这京城大道路上染红。
这刚扫了一堆,正要拿簸箕抄走,倏地一阵马蹄声渐近,路上行人纷纷抬目远望,就见一个将军模样的男人面具覆脸,银甲染血,头戴红缨的飞驰而过。宛如一道狂风肆虐而过,马蹄震颤仿佛要踏碎京城石砖,一地红纸再度纷乱绕飞,众人抬袖遮脸,再抬头时,那人已经朝着皇宫门而去。
望着那一人一马朝着皇宫奔去,街角众人才敢凑在一块絮叨,指着那将军面色凝重地说着方才天师所说之事——要邪魔祛使,必先剖腹取帝之子,献祭于众神,方能退妖魔。皇帝陛下如今有孕四月有余,若是剖腹取子……皇子和陛下怕是都活不下来。若真是如此,那这皇位又该落到谁人手中?大皇子二皇子姓顾不说,而且尚且年幼……先皇又没有别的皇子,那这皇位自然而然地便落在明王殿下手里了。
街角那牛rou面馆的老板娘抱着怀里的大胖丫头听了好一会,对正揉面的男人道:“他爹,你说这天师,说的可是真的啊?”
她为母之心尚且舍不得孩子磕着碰着,更何况是陛下腹中子还未成型想来陛下也是经受过娩子之痛,定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但这涉及到黎明百姓,陛下就是不想也得想。那妖魔祸患,可不是说着玩的。
老板眼帘一掀,往案板上抹了一层干面粉继续揉面,道:“这不是我们平头百姓能说的,你快把儿子提回来……今个儿带你回娘家。”
老板娘点头,转身往巷口去,就看见他家俩小臭东西炸炮炸的新衣裳都破了俩洞,火冒三丈地叉腰吼:“你们瞧瞧!这新买的衣裳都被炸破了!看今天娘不教训——”
话音未落,一道齐马嘶鸣之声陡然响起,紧接着便是车轱辘轰然响声!众人定睛一瞧,这才发现这辆马车原是皇帝陛下与君后殿下先前所乘的那辆祭天辇舆!银甲披身的士兵连连挥动马鞭驱使白马疾奔,顷刻间狂风卷席白雪,白马震鬣长鸣,洁白的马蹄踩上浸shi的红纸疾速地向东驶去,余留一片白纱缠雪。
老板娘眼尖,从飞扬的白纱间看见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喃喃猜测道:“那是……大爷吧?”
未听闻陛下近日来有选秀啊?老板娘一愣,脑子一转,忽然意识到那戴着面具的大爷可能是名震天下的镇北侯!想着镇北侯就是以一副银质鬼面征战沙场而闻名景州,那位奇奇怪怪的大爷也是戴着面具的!
不过揉面的老板打断了他家娘子的乱想,用白布将揉好的面团包起来,和邻居打了个招呼,脱了围裙,道:“娘子!咱们走吧!”说罢,他便接来闺女,领着媳妇和俩儿子,提着礼物向西而行。
且说这马车之内,堂堂镇北大将军狼狈的不如平常人家,御衣局置办了近一月的祭天衮服破烂不堪,满是血迹,他慌张地抱着怀里半昏半醒的景和,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冲着车厢外喊:“快点!快点!”
景和散着一头鸦发,按住心口,气喘着喊他:“哥…哥哥……”
“我在,”顾晏海立刻握住他的手。也不知道那些人泼了个什么东西,直接将小皇帝全身淋了个透,头上有十二冕旒还好些,这身上被污血洇shi,甚至都渗入伤口里。小心地为他擦干净伤口又立刻换了新的帕子替他止血,“怎么了宝贝儿……别怕,很快就回宫了。”
景和迷迷糊糊地嘟囔:“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顾晏海简直要疯:“胡说八道些什么!”
景和咳出两口黑血,努力睁大着灰白的眸子,仰着头蹭着顾晏海:“宝宝…我想…见……不想死……”心症发作,痛得连说话都难,摸了摸温热的肚皮,他艰难地盯着自己隆起的胎腹,“小宝贝…才四个月多呢……”
“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求求你……”顾晏海被他这副交待后事一般的遗言吓到,鼻腔酸涩,眼泪更是抑制不住,掐着景和的虎口,“别说了!你别说了!”
景和听不到似的,自顾自地继续说:“要是宝宝没生下来…还能在我的肚子里……咳咳…咳……养着吗……?”晃晃脑袋,咽下一口津水,很是信任地点头,“可以的吧…闫先生……肯定…可以的……”
砰的一声车厢那那尊伽蓝庄严佛像顿时裂成碎片,顾晏海盯着他胸前这条伤口,看着再度染红的白帕子,伤口止不住血,景和的身子也凉的极快,便赤红着眼吼他:“住口!”嗓音嘶哑胆怯,声线颤抖,“你敢死!景和!你敢!”
景和倚在顾晏海的怀中,被全身上下的疼痛折磨的疲乏不堪,大将军剧烈的心跳穿过胸腔进入耳中,一阵一阵,热烈又强劲,听着叫人感动。他忍不住落泪,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坠入双ru间化为虚无。
他真的说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