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雨去
春雨贵如油,春桃在这油里浸了半日,手上缠的布条又渗出血来,和雨水混成粉色,这是半月前砍树落下的伤,她不眠不休砍了一日,恍神间斧子几乎将半个手掌劈开。
王妃开了恩,找大夫替她看了,又要她去学规矩,虞家新送来了婆子和婢女,倒是暂时用不着她。
本来买她来就不是用来伺候人的。
下人住的院子里,春桃和虞家新送来的丫鬟住一间,那丫鬟唤作翠薇,人机灵,又爱说,常缠着她问东问西——
“你真是那种地方出来的?”
“那种地方……是什么样的?你是不是已经……”
“哦?你还没见过客?为什么?”
“你竟然识字,还会弹琴下棋?那岂不是和王爷身边的‘风花雪月’一样?啧啧。”
她胆子大得很,对王府贵人没太大的避讳,因着她不是签了卖身契的丫鬟,而是作活的短契,没有性命之忧。
平章八年,女帝废了奴隶私买,主家便很少有一言定奴婢生死的事儿,除了那些先前的遗留和难以落实的还是奴籍。
譬如春桃是自幼卖到烟花地受养,若想脱了奴籍,需还清身上的买债、养债……不消说教她琴棋书画,请先生的钱也是要算在里面,若一直留在青楼有些名气,还个十年八年,也有机会脱奴籍,可如今又被卖到王府,受了这些罪,脱奴籍的希望几乎没有。
一切都赖自己长得和晏王殿下已死的情人有几分相像,那个风花雪月,斗鸡走狗无一不Jing的纨绔殿下也有过纯情的时候,却是对着青楼ji女。
还是平章八年,刚束发的晏王未封王,还是女帝长子,宣朝大殿下,他于月黑风高之时携了一车金银珠宝和ji女私奔,不巧撞上山贼,被当富家公子捉住绑了,劳烦初出茅庐的少将军江城领京军剿匪,此事实乃天大笑话,人尽皆知,坠了天家脸面,活活气晕自称大殿下党的一干大臣——
以他嫡长子的身份,做这些荒唐行径,当真如他自己所说只愿做个闲散纨绔王爷,彻底绝了太子之位。
春桃卖身的青楼在京城稍有名气,闲言碎语听了不少。
“桃韵连个花魁都不是,模样也不算出众,殿下怎么就看上了她?”
“你就酸吧,被殿下看上又如何?享了没几日的福,就这么死了……尸骨也没人收。”
“那也是享了福了,咱在这一日日的熬过去,哪天有安生日子?”
是福还是祸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总之桃韵成了各花楼的传奇,大殿下成了大家常说的话头,连带着春桃对他也不陌生。
哪月哪日去了倚红阁谱了新曲叫清倌唱了,散了多少金给醉云楼伺候花魁的丫鬟,气得那家花魁砸了最爱的琉璃八仙瓶,又为哪个姑娘画了像,提了字,万金难求的笔墨惹得书圣顿足,称他浪费才华……
封王赐婚虞家大小姐那日,前头圣旨下来,天将黑便宴四方狐朋狗友,城外江舟画舫连成一线,灯火辉煌,莲灯万盏,丝竹不绝,至夜深护城河都浸透酒香,引贪酒的乞儿入河,淹死者不知多少。
如此荒唐,不过仗着宣朝国力雄厚,民风开放,殿下甚得女帝宠爱……
甚至娶了跋扈的虞家大小姐后仍放浪形骸,只是碍着晏王妃是女帝侄女不曾纳妾,却也不再着家,在各地巡游,胭脂堆里厮混,旁日里晏王妃闹了不知多少出,近日如此极度失态,是听闻晏王在外养了一个女人,与之前的桃韵八分相像,还怀了身孕……
淅淅沥沥的雨终是停了,春桃搓了搓冰凉shi润的手,伤口疼得麻木,她学了半月的规矩,今日伺候王妃,伤手不灵便断了她一根头发,惹得王妃大怒,才有了雨中罚跪这一出。
又跪了半晌,日头升上来,成队的丫鬟送来午膳,房门一开,翠薇昂着下巴,走到她跟前,语调冷漠道:“可知错了?”说完冲她眨眨眼。
春桃从善如流:“奴婢知错。”
翠薇道:“起吧,王妃开恩,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来伺候。”
春桃应了“是”,下身麻得没了知觉,一时站不起来,她咬着舌尖,没求人帮忙,缓缓地,一点点挪动,刚直起上身,便见一个小丫鬟不顾礼仪规矩,大喊道:“王爷!王爷回府了!”
众人皆惊,屋内“乒乒乓乓”不知几盘饭菜遭了殃,屋内王妃声音变了调:“让他滚!”
又道:“别!让他来!”
来还是不来?纵是王妃捋顺了自己的心思,那王爷也不是顺着王妃的主。
下人正无措间,一匹枣红大马飞驰进了院门,春桃看得最仔细,马上的人没料到院中还跪着一个人,猛地一勒缰绳,马长嘶一声,前蹄高扬又重重落下,那张呼哧着热气的马脸离她不过一寸。
敢在王府纵马的只有一个人。
春桃微低着头,对着马脸,眼角余光瞥见沾泥带水的一双锦缎长靴,和Jing致华丽掐着银丝的衣摆,绣着祥云腾蛇,长靴和衣物的主人冒着森冷的水汽,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