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微面色有些苍白,半靠着素娘站着,他本想说些什么,但见众人都各司其所,就连方才进来伤者,都立刻有人接手安置,丝毫没有猝遭攻城的混乱之感。
他怔了怔,又想起那个叫他回来的那人,想来对攻城一事,城内是早有准备。
早有医师上前来,简单处理了甄微的伤口,梁玥也走到他的身旁,将这半日多的事情一一说了。
“此次若临水得守,全仰赖梁大人之先觉,此救命之恩,微同临水上下万不敢忘。”甄微说着,挥退了一旁的医师,又再次行了一个跪拜的大礼。
梁玥习惯性地让开不受,但听闻他的话,却是苦笑一声,“甄郡守请起,玥万不敢担此恩情,若是临水得守……亦是城内诸多士卒同诸位大人之作为,玥实在是无甚功劳……郡守言重了。”
甄微还待再说,梁玥却摆了摆手,“功劳一事,还是等临水守住了再论罢。否则,你我不过都是枯骨一具、黄土一抔,再论功又有何意思?……只是有一事……”
梁玥看了看周围的来来往往的士卒,抿了抿唇,吞下了后半句话——
还是回府衙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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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处燃起了狼烟,以示交战。其余各个门也受到讯号关闭城门,包括正在撤离百姓的西门。
当即有人不满上前争执,不果之后,趁势从那未关严的门缝冲了出去,有人有样学样,只把推门的士兵都撞得踉跄。
守门头领怒目上前,一剑将正往外冲的那个人通了个对穿,这才平息了这混乱。
……或许平定混乱的不是他这干脆果决的一剑,而是那尸体落下后,露出的最后冲出去那坡人的情形。
……
血水蔓延开来,在城门底下留下一道关门的血痕。
似乎过了许久,人群中才有了一声高亢的尖叫,原本还想往外跑的人一下子掉了头,颤巍巍地缩回了城内。
红翡亦在这人群之中,她作为一个丫鬟,算不得官员家眷,当然没人拦她出城。
她本不想走,却被梁玥严令赶去城门,不过梁玥没看着她,她也就拖拖拉拉地蹭到了队伍尾,磨磨唧唧地,果然没赶得及出城。
脸上不觉露了点得逞的笑,只是在透过那半合的门缝,瞧见最后冲出去的那一群人的下场后,她那点笑却骤然僵了,脸上的血色也一寸寸失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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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一边,回到府衙之中,梁玥禀退了左右,同甄微说了她的怀疑——
青州兵自东而来,先攻的却不是最近的东门,而是甄微要回的北门,这让梁玥不得不怀疑,临水之中有青州内应。
——不是先前秦桓抓到那些被百十两银子收买的、要开城门的地痞流氓,而是在府衙任职、知道甄微去后山消息的人。
“此时本就人心不稳,若再大张旗鼓地调查此事,恐怕……”
梁玥也叹气,“只是……亦不能放任。”
既然明查不能,那只能暗访了,梁玥同甄微说此消息,也只是望他警醒些,对军事政务的消息,不要随意泄露。
……
以甄微回来时那场箭雨为始,攻城便这么开始了。
梁玥也如她所说的,只带在城内,听着外面的喊杀声直到夜半,才渐渐息了。
第二日天尚未明,又再次开始……
投石车投入的巨石砸在城墙内,整个街面都晃了几晃。刘五对投石车的射程有经验,早就划定了一个范围,将未及撤走的百姓迁了走,故而这巨石落入,看着声势浩大,倒是未曾伤及平民。
从开始组织撤城,到青州兵攻来,只堪堪半日的时间,纵使再时刻必争,也有大半百姓未能撤走,余下的那些人惶惶惑惑地躲进了屋中。
可最初的惶恐不安过去,城中竟又有小贩摆出了摊子,颤颤巍巍地叫卖了起来,又有许多人有像学样。
地动山摇中,竟让人生出些许平和之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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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翡受了惊吓,当天夜间又着了凉,早起便觉身体不适。这会儿城里的大夫都是紧着伤兵来,红翡这点小病,也犯不着专门去瞧瞧,只照着那安神的方子,熬了一剂药,喝过了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连梁玥何时出的门都未注意。
她迷迷糊糊地醒了来,便听见外面一声巨响,就连房顶都似是簌簌落下些灰尘来。
她猛地惊醒,坐了起来,下意识地喊了声“姑娘 !”,就要往梁玥的房中跑。只是一起身,就看见矮桌上放了一碗清粥和几碟小菜,她怔了怔,推开了一边的窗子,天色已然大亮了。
碗底压了张纸,上面并未写字,只画了三张画,三个二头身的小人儿:一个是晨起的姿势、一个端着碗吃饭、再一个是躺在床上。
红翡拿起来看了,知道这是让她吃过了再歇着的意思。心底的恐惧竟奇异的平静下来,脸上止不住露出些笑来,将那纸折了塞到怀里,坐在桌前拿着汤勺在粥碗里搅了搅,却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哪有主子照顾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