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尹伯别弄那些神神道道的虫子,赶紧取出来扔掉!我活这么多年已经活够了。”
阿莫也皱了眉说:“将军,你也该体谅少爷和大家的心啊。少爷他辗转到此,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他从前那么怕疼,这两个多月养着留求子,他在人前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你觉得这些都是胡闹?还有尹伯,那么大年纪了,上山攀岩地帮你采药配药。咱府上两位厨子师傅,关叔早给了他们一大笔钱够他们养老的了,可他们放着清福不享,跑到这穷乡僻壤来跟着你,大家都是图什么呢?早知道你这么轻贱自个的命,他们……”
尹伯拿着药箱子站在门口,不住摇头,傻阿莫,从来都是这样,说来说去,总是别人的苦心,别人的功劳,半点没提过自己。尹伯插话说:“不错,早知道你这么轻贱这条命,阿莫当时就不该拖着你一步一步挨到这来养伤,我跟关叔收到信赶来的时候,你昏迷不醒,你可知道,阿莫整整守了你七天七夜没合眼,人都折腾得不成样了,你们那一路上毒蛇猛兽的,他两条腿都被咬烂了,直到现在还能见着疤!你这不光是轻贱自己的命,你还在糟蹋大家伙的苦心。”
将军垂头不语,阿莫怕说得过火了他生气,就走近唤了他一声“将军?”。将军缓缓抬起头来,一张消瘦的脸上,已经布满泪水了。
“将军!”阿莫歉疚地又叫了他一声,刚想说什么,将军就说:“你们有法子解毒就使出来吧,我能撑着。可若是不管用,你们也得答应我,往后要好好的,别做傻事。你们过得好,我也就安心了。”
尹伯把药箱子打开说:“我放留求子的时候,你千万别睡着,再疼也得忍着,切记。”
其实将军方才已经有油尽灯枯之兆,尹伯对他这一线生机根本没敢抱太大把握。尹伯年少学医,曾问过师祖,对一个垂危的病人来说,应该做什么最要紧。记得师祖说的是,既然是垂危,让他了无牵挂便是。这几个月来,他们用尽各种方法激发将军的斗志,倘若将军这么撒手而去,说到底,也是十分对不住他的。
将军躺下来时,忍不住问:“小菜现在怎样?”
“他没事,只是昏迷了,很快就好。”尹伯尽量轻松地说,“要是他一觉醒来,将军也解了毒,该有多高兴。”
阿莫跟了将军多年,观察着他的神色,知道他是真的有了求生的意志,登时满心欢喜,听将军问小菜,忙说:“我去把少爷背上来,将军看着他,或许放心点。”
说完就一径跑开了,尹伯正弯腰拿东西,刚想喊他,他已经跑远了,尹伯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小菜的手腕被布条扎得结结实实的,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汗珠子。胖厨子在旁边看护他,人却晃来晃去,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见阿莫来了,立马奔到跟前问:“将军怎样了?”
“尹伯正给他逼毒呢。走,咱们把少爷带过去,将军见着他也放心点。”
“不是说不能见么?”
“那是尹伯说两物相克,现在少爷身上的虫子都取出来了,应该没事的。”
“不是啊,刚才尹伯走的时候特别交代的,他给少爷喂了药,至少得过了今晚,那小虫儿才能除尽。”
阿莫惊讶了一会说:“那怎么办,我刚刚跟将军说好的……”
两人静默了一会,阿莫又说:“要不你上去看看,我……我在这看着少爷。”
胖厨子就慌忙跑上楼了。
阿莫守着昏迷的小菜,坐立不安,他想上去陪着将军,可又怕见到将军失望的样子。过了一会,胖厨子还没下来,阿莫却听到将军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阿莫心里头七上八下,一边安慰自己,将军能有这么强烈的反应,也是好事,一边又难受得不行,恨不能以身相代。他呆呆站了一会,忽然觉得手心一痛,低头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把身旁藤椅的竹子给拗断了,上头的刺一下把手心扎出许多血珠子来。
他定了定心神,再侧耳一听,上头就悄无声息了。阿莫大骇,有一物几乎从胸口蹦出嗓子眼来,两腿软得迈不开步子。也不知这个状态维持了多久,胖厨子就下来了,推了他一把说:“阿莫你没事儿吧?”
阿莫从发烟的嗓子里挤出一个字:“他……?”
胖厨子说:“毒好像清了,人已经没知觉了。尹伯说,醒过来后应该就没事了,让我下来告诉你。”
阿莫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脱力,忽然又觉得脸上痒痒的,一摸,才发现两行泪已经涌出来了。
生与死只是一瞬间的事。当时年少,阿莫对死亡充满了恐惧,直至遇到将军,他渐渐明白,最可怕的不是面对自己的死亡,而是眼睁睁看着最关心的人在生死线上挣扎却无能为力。他把将军一路拖到这的时候,总想着,把尹伯找来,将军就有救了。几个月前,尹伯亲口说,将军的毒,无药可解。那时将军心里满满的,都是少爷的安危;而阿莫心里装的是仇恨,他想杀韩岱,为将军报仇。现在回想起来,天大的仇恨都不过是一剂麻药,或许只有用仇恨麻痹自己,才能减轻对现实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