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但僧人知道他没有睡着。
“有的人,口中说的是一件事,心中想的又是另一件事。”
“…………”
“有的人心口合一,但所求之事,人办不到,佛也办不到。”
“…………”
“看遍世情百态,便知举世皆苦,偶有潇洒者,却也是假潇洒,否则也不会求到佛前。”
昙山在熄了灯火,冷清寂静的黑夜中,淡声对床上闭目假寐的人说道:
“边涌澜,你这个人,倒是真的痛快。”
翌日用过早饭,两人一起去衙门里翻了翻县志。
县志记载,二十六年前,八月初七,夜半地动,城内有民房垮塌破损,幸未多伤人命,城外六十里处却有一处名唤“马山镇”的村镇,一夜之间被山石掩埋,无人生还。
官员流水轮转,如今的县令并未亲历过旧事,战战兢兢地答着君侯问话,每一句都前言不搭后语。
“罢了,你去找几位亲历过当年事的老衙役来,”挽江侯也懒得为难他,吩咐道,“我的身份不要对外声张,也不要对老役提起。”
县令头晕脚软地告退,张罗着找来两位早不当差的老衙役,一姓孙,一姓王,因着不知晓召他们问话的人身份尊贵,对答反而顺畅些。
“当年怎么没组织人手挖石救人?”边涌澜问得只若闲聊,并无责怪之意。
“没得救喽,”孙姓老头啰里啰嗦道,“您去了那地方就知道,马山为啥叫马山,就是因为像匹低头喝水的马,那马山镇建在马头处,山一动,马头整个儿垮了下来,整个镇子被小半座山埋了,咋还有的救。”
“那地方……贵人您可去不得,”王姓老头虽不知道问话的人多尊贵,但想来肯定是贵人,赶紧找补道,“我们这地方,多少年都没有过地动,当年我们都说,那地方是遭了天谴,后来人人都绕着那地方走,可是邪性,不吉利。”
“你们再仔细想想,关于那镇子,除了天谴谣传,还有什么异事?”
挽江侯倒不怪百姓愚昧,以讹传讹——是不是讹传还要两说。
“异事……”两个老头冥思苦想,突然一人一拍大腿,问身旁人,“那个疯子,那个疯子你还记不记得?”
“……哪个?”
“后来披头散发来报官,说他活下来那个。”
“哦!那个疯了的……”
两个老衙役一合计,便又想起来一件旧事:
地动转日,晌午有个青年汉子披头散发,哭哭啼啼来报官,先说自己住的村镇被山石埋了,又说了一番胡话。
他胡言乱语道,当夜他和妻小一同歇下,做了一个长梦,梦见自己去了一处仙境,梦醒便见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孤身站在镇外,不远处整个镇子都已被山石深埋,只他一人活了下来。
因为这番胡言实在荒唐,整个县衙又忙慌慌地赶着救助城中百姓,便只记下了一个遭灾的镇名,将人打发出门了事。
“我还记得当年塞了钱给那疯子,”孙姓老头忆道,“那人穿的破破烂烂,想是真遭了灾,吓着了,我就塞了点钱给他,让他先去吃口饭。”
“那人可有名字?是否还找得到?”
“名字早记不得了,这怕是没处找去。”
挽江侯与昙山对看一眼,心知这老役说的无错,连个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确实已无从找起,又再问了两个老头几句,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便让他们去了。
自衙内牵了两匹官马,两人重往马山镇驰去,不单是为了看看那地方还有没有什么异象,也是因为母蛊所指正是那个方向。
行至马山脚,果见那山早不复低头饮水的马匹形态。
二十六年过去了,垮塌的山石已重新长满草木,难再想象当年惨象如何。
虽言人间苦,但苦的也只是人,天地四时,自然往复,没什么苦楚。
尸障既去,此地再无异象,只是行走在草木间,偶然能见到几座坟茔,虽都荒芜了,却也不是无名无姓的野坟。
挽江侯信手一拂,气劲过处,清风扫净一处坟前石碑。
碑上人名历经风吹雨打,已然看不清了,却也能猜出来,是有与镇上村民沾亲带故的人,曾在此地为他们立了衣冠冢。
尸障之中,昙山也曾以杀止杀,却终不可行。虽已度化满镇冤魂去往彼生,但到底添了一分罪障。
现下僧人却面色安然,在坟前垂眸合十为礼——既仍是人非佛,总难免有错的时候,然而错必纠,罪必承,也是他的修行。
“……涌澜,”昙山行过佛礼,抬眼感受了一下母蛊指向的去处,转首望向马山之中,突然问道,“你可信有仙境?”
“不知道,眼见为实吧。”挽江侯摇了摇头,心说我以前还不相信有鬼呢。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僧人负手立在野草荒坟间,淡声续问道,“众生苦,人间苦,若仙境为实,你可愿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