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好方子抓了药过来,楚昭院里此刻没有下人,宁荼索性在厨房里支着红泥小炉熬药,汤药咕嘟咕嘟滚起来,微苦的药味在楚昭院里浮动。
这里如此安静。
宁荼不走,医者也不敢走,一直耽搁到午时。
楚昭院里伺候的新人已被人带了过来,立在雪地里等候宁荼指示,宁荼挑了几个伺候莫琪殇吃药,别的都打发了。
莫琪殇醒了,靠坐在榻上,身后垫着厚重的被子,他既有求死之心,自然不肯好好吃药。
小内监端上汤药时他推了一把,一碗药倒了半碗,那端药的小内监手脚灵敏,剩下的半碗死死护在怀里,手烫掉了一层皮,愣是不敢松手。
宁荼就在一边站着,他接过药碗放在一边,又踱到窗边去了。
外面犹自是纷纷扬扬的雪天,宁荼的声音淡到听不出一点情绪,“若薛晟不是我着人杀死,他是老死,病死,横死,你又如何?”
莫琪殇瞥了一眼窗外,雪地里的亮光透进来,照出宁荼一个模糊的背影,这人也高,微有些瘦,肩膀都是窄窄一溜。
他不答反问,“你不杀我,也不放我,要关我到何时?”
莫琪殇刺杀宁荼,却失手被抓,非但如此,连他在珪园时的主上薛晟,也遭了宁荼毒手。
莫琪殇当然在意珪园,但艰难隐匿,韬光养晦,出山刺杀,并不是他要珪园复起,而是薛晟想,薛晟想的,他都会做。
得知薛晟已死,莫琪殇本欲以死相殉,但宁荼却横加阻拦,他给他喂了药,如今别说武艺内功,莫琪殇连寻常行动都成问题。
可这世上没了薛晟,他困在这里,倒不如死!
他试过悬梁,绝食,咬腕,咬舌,都没有用的。
宁荼还背对着他站着,过了一阵才答他,“等你不寻死时便放了你。”他说罢便走,到了门口停住了,“薛晟葬在皇都外麒麟峰上,你再寻死,我将他开棺鞭尸!”
莫琪殇挣了一下,没有力气,顺着摞在背后的被褥滑到在榻上,只听着外面传来宁荼冷如寒霜的声音,“你等若再疏忽职守,他伤一份,你们便夷三族!”
这雪到这时还未停,宁荼顶风冒雪,一路疾走回去,热出一身汗来,才觉心里的郁闷稍微减些。
伺候他的内监们没这等腿脚功夫,一路跑过来,几乎累的趴在地上。
他这时再捡起宁慧的折子来,略过字里行间里的流景,他几乎不知道这折子写了些什么,然而目光一扫,那最后一句如千斤之锤砸在心间——若流景殒命,黄天碧落,妹亦随之。
黄泉碧落,妹亦随之!
这句话几乎成了他和宁慧兄妹两人往来的暗号!从两年前那个大雨倾盆的午后开始。
那时宁慧被宁敬一路追迫,困在徽州城外的荒野之地,流景带着宁慧手书前来求救时,便有了这句话。
那时流景就在眼前,他却没能下手!
后来流景伤病交加,困在王府,宁慧也外出求医,大好机会放在眼前,但他想起这几个字,便只能设计叫流景远离王府,远离宁慧,却也不能手刃了她。
如今也是一样,他恨死流景,却也不敢亲手屠戮。
宁荼捏着那份奏章在大殿里转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外面天光暗淡。他立在大殿中央,昏暗里只有一抹模糊的影子。
他站在Yin影里,平静如常,“召倾戈卫首领!”
“是!”内监领命而去,不过一盏茶功夫,倾戈卫的人已经来了。
倾戈是他一手建起来的地方,招徕江湖侠士,择武艺卓绝者供养其中,以备驱策。
倾戈人数虽比旧日的珪园少,但实力却也不弱。
来人行礼后在他面前站定,渊渟岳峙,气度非凡,宁荼沉yin了一阵,终于道,“寡人命你择定两人,前去西南。”
“西南?”来人微微讶异。
前不久这位年轻的圣上怒发冲冠,命他亲自带足人马赶往西南,取流景性命。
他们虽不知流景是谁,但圣上有令,也都磨刀霍霍,启程去西南。
谁知他们走后不过一个时辰,又是一道圣旨下来,说召他们回去,西南也不用去了,什么流景也不用管了。
他们都很摸不清头绪,刻意打听,才知道那天他们走后不到盏茶功夫,那位关在楚昭院里的人就咬破手腕企图自杀,惊动了宁荼。
楚昭院里那人倒是个人物,竟带了些人马来刺杀圣上,他们倾戈卫众人联手才捉来了他,那人着实有几分本事,他们为捉他折损了不少人。
只是不知圣上为什么捉了还不杀!为了搏个宽和仁义之名?
据说那人寻死是为了旧日的主人,既是如此,也不知圣上为何还要救他!更不明白为何楚昭院的人闹自杀,他们就不用去西南杀流景了!
总之皇命难违,圣意难测,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人虽曾混迹江湖,这点为官之道却也懂得。
现在又要去西南,难道陛下又要去杀流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