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汤预备着,自己便和莺儿回到房中去了。
冯渊不过一个金陵地界普通的乡宦之子出身,贾家、王家、薛家、乃至孙穆姚静等人,他皆要仰望。故而孙穆和姚静交代他婚后不得对宝钗有非分之想,他虽然觉得略有憋屈,却也只得应命。这几日虽是新婚,他和宝钗始终分房而居,恭请宝钗于正屋坐卧,自己反倒在书房歇息。宝钗觉得此事不妥,曾再三请他于正屋起居,自己情愿带着莺儿等人住厢房的,因他坚持,也就罢了。
这等机密的事情,冯家只有冯渊一人知道其中原委,况且又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冯渊也不愿向外提及。故而无论冯渊在京师新交的朋友,还是冯家的下人们,都以为薛家姑娘果真是慧眼识珠,心甘情愿嫁与冯渊了。这几日冯渊新婚,便时不时有朋友从旁打趣,羡慕他艳福匪浅,将来必成大器。这般言辞听得多了,冯渊自己也飘飘然起来,便以为自己果真是个人物了。又有冯家的下人们纳闷自家主子未曾和薛家姑娘圆房,明里怂恿,暗中试探。因而冯渊心中压着一肚子的火,这委屈懊恼也非止一日。
这日冯渊喝得醉醺醺的,一直到了夜阑人静之时,才从炕上醒过来,大声骂着要喝水,那长随忙去倒水时,一摸杯子却是冷的,忙一溜烟跑出去寻热水。这边冯渊宿醉未醒,摇摇晃晃起身,突然又想小解,忙三步两步走到院中,也不管方位,解开衣带对着院子里一棵桂花树好生纾解了一番。整顿衣衫回还时,遥遥看见正屋里灯火影影绰绰,想是宝钗尚未歇息。
冯渊因自觉新婚受了委屈,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见到深夜宝钗尚不歇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不由得就暗骂了几声,一转头又看见自己正对着放置宝钗嫁妆的厢房,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念头,暗想:我那些朋友们整日里夸我艳福匪浅,说薛大姑娘是有名的会赚银子,想来嫁妆必然丰厚,又说我下半辈子吃香喝辣万事不愁了,只是姓孙的和姓姚的真真可恶,弄了个嫁妆单子里头竟是含糊其词,到底也未见她那些嫁妆是什么东西,今日难得有此雅兴,倒要看个清楚。
这时候那长随寻了热水回来,奉于冯渊,冯渊却不饮,只叫那长随寻个灯笼来,两人一起趁着夜色去厢房翻检宝钗的嫁妆。因宝钗一向低调,不喜奢华,孙穆姚静也未把冯渊放在眼睛里,故而这六十四抬的嫁妆看起来虽然丰足,里头却多是些绫罗绸缎棉麻布匹诸物,金银首饰并不多见。嫁妆箱子未曾上锁,想是宝钗新嫁,诸事烦杂,还未来得及重新归类,倒是方便了冯渊,只见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开箱,睁大眼睛寻那金银诸物,将那绫罗绸缎抖落一地,口中还骂骂咧咧道:“姓姚的欺人太甚!果真把我冯渊当傻子不成?”
宝钗这日回门之时,有关海运的一些卷宗尚未翻阅完,于是带了一些来家,直看到三更时分,正欲和莺儿洗漱安置,突然听得前院厢房那边传来响动。宝钗只当是进了贼,作势要莺儿先别声张,又盘算着该如何知会冯渊,正思忖间,就看见冯渊一手提着个破灯笼,一手扯着几尺红绡,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莺儿几时见过这等场面,大吃一惊,忙要喝止冯渊,冯渊早仗着酒意,把莺儿推到一边,用手指着宝钗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子弟,金陵冯家虽然比不得薛家富贵,却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响当当的人物。凭什么如此羞辱于我?”
莺儿见冯渊浑身酒气,眼睛里满是血丝,说话颠三倒四,如痴如狂,吓得浑身发抖。宝钗每逢大事必有静气,此时倒格外镇定,居然敢上前去扶冯渊:“你且坐下来说话。究竟是怎么回事,莫要着急,慢慢说来听。”一面说,一面狂给莺儿使眼色,暗示她跑出去叫人。
冯渊便道:“人家都说我有福气,能得薛大姑娘青目。又说薛大姑娘有点石成金的能耐,将来金山银山,自不必多说,说我下半辈子的富贵是注定了的。你不知道和哪个男人有了首尾,正经嫁嫁不出去,薛太太要把你发卖到忠顺王爷府做妾,姓孙的和姓姚的不忍你受苦,才叫我做好事娶了你,让我做这个绿头活王八,许诺说将来一定不会亏待我。我本来是不想应承的,奈何姓姚的仗势压人,没奈何忍气吞声应了下来。你足足抬了六十四抬嫁妆来,我也只当姓姚的说话算数,我做了个绿头活王八,好歹带契我发点小财,想不到方才一时兴起,翻检下来,竟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绫罗绸缎。这能当饭吃吗?”
宝钗听冯渊说这些混账话,全是她闻所未闻的,想不到她被迫下嫁,竟然被冯渊误会为和某个男人有了私情,做出败坏门楣的事情,不由得气得浑身发抖。更何况冯渊竟然趁着半夜黑灯瞎火翻检她的嫁妆,更是无赖泼皮的行径。须知这时候讲究“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新媳妇的嫁妆虽然丰足,却是新媳妇的私有财产,不是夫家能轻易染指的,如今冯渊竟然把主意打到她的嫁妆上,她怎能不生气?
不过宝钗转念一想,倒也有几分理解了冯渊的心思。虽说彼时风俗,嫁妆是新嫁娘的私有财产,新妇出嫁后理所当然由婆家来养,但是她的情形却是与众不同,冯渊是应承过孙穆和姚静同她分房而居的。既无夫妻之实,自然也就没有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