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居大不易,陈忓宦途二载,终于能将故里老母妻儿一道接来,围坐在狭窄小院内,饮一盅家乡的美酒,尝一口故乡的佳肴,纵使头顶并无彩云明月,这个中秋亦是再圆满不过。
秦佩孤身在帝京,家中仆役早被他打发回去过节,自己则毫无悬念地随侍东宫。
近来他往东宫实在是跑的勤了些,轩辕冕只道他是担忧自己身子,并未太往心内去,殊不知秦佩确是觉得,这般的日子,也算是过一月少一月,过一日少一日了。
皇帝不在,徒有个抱恙的监国太子,这十几余载后宫妃嫔又如同摆设。若是大开筵席以示天家和睦喜庆,轩辕冕自己都觉得假的很,干脆便下了恩旨,除去周贵妃、林贵妃、张妃这三位已有开府皇子的妃嫔,其余妃嫔即使生的是公主亦可出宫团聚;若无所出亦可回娘家省亲,只是严禁铺张攀比。
这么一来,整个宫禁都冷冷清清,除去小心翼翼的宦官宫婢,仿佛只有他二人一般。
“以环,”轩辕冕斜靠在榻上看他,“你有事瞒着孤。”
他口气笃定,秦佩挑眉,笑道,“难道殿下就无事瞒着我了?”
轩辕冕摇头:“孤今日觉得你与裴行止他们行踪诡秘,偏喻老也被你们收买了去,一心只瞒着孤,你们眼里还有君臣之分么?”
他措辞严厉,眼中却不见多少愠怒,秦佩勾勾嘴角,淡然道,“没有。”
轩辕冕被他一噎,重重将茶盏放在案上,“秦佩!虽说孤待你是与他人不同,可你也不能恃宠而骄!”
秦佩依旧满面淡漠地听他发落,不置可否。
轩辕冕一急,往前坐了坐,扯住秦佩的衣袖,“孤最后一次得到你的线报,是说你竟然敢去赴突厥人的约,其间凶险你可知晓?”
他眼中关切简直快满溢出来,秦佩心中一软,抚上他手背,柔声道,“殿下莫忧虑,都是些繁琐的小事,何必为了这些事让殿下烦心?”
见轩辕冕并未信服,他又道,“何况先父与突厥人有旧,殿下不是不知,很多事让我去做,总是……”
“就是因为有私,才不能让你去做!”轩辕冕甩开他手,起身踱了几步,回身指着他,怒不可遏,“若是乃父有什么把柄在突厥人手上用来要挟你,就算你不怕,他们将那些把柄抖出来,你日后当如何自处?若是他们以为那铁盒为你所有,怀璧有罪,你又该以何自保?你与雍王早已撕破面皮,突厥人又盯上了你,殊不知若是他与突厥人一同定下的计策,目的就是让你身败名裂,乃至不得善终,你又该如何?”
秦佩干脆以手指天,“今日虽无明月为证,但我依旧可以对朗朗青天起誓,若是我不顾己身安危擅做主张,便不得好死,不入轮回!”
轩辕冕被他说得悚然一惊,怒气不减反增,“花好月圆之日,发这些晦气的毒誓作甚?”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轩辕冕虽不是天子,但好歹也是个储君,平日里又温和有礼,待人和气,这般盛怒,煞是罕见,随侍的宦官宫婢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秦佩缓缓放下酒杯,也跟着站起身,踱至轩辕冕身侧,低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很多事逃是逃不过去的,若不能趋利避害,倒不如迎难而上,即使不能一劳永逸,也能图个一了百了。”
轩辕冕回头看他,怒气未消,秦佩犹豫了下,隔着衣服握住他手腕,“在帝京已有两年了,来往过的人、遭遇过的事、受教过的道理千千万万,可我如今却只信四字真言。”
轩辕冕感到手上灼热,心猿意马道,“什么?”
秦佩淡淡道:“及时行乐。”
轩辕冕定定地看他:“行乐何为?杜康解忧抑是易水辞别?”
到底当了这些年的储君,轩辕冕的眼力鲜有人能及,秦佩折回去拎起酒壶,对一旁的怀恩道,“这么点酒,如何够喝?取一坛来。”
怀恩忙不迭地命人去了。
秦佩看着天际灰色流云,淡淡道:“一愿我天启朝海内宴清,久安长治。”
轩辕冕愣怔地看他一仰头,满壶的酒如同白水般灌了下去,溢出的少许琥珀琼浆沿着他的唇角流下,滑过修长颈项,最终渗入轻薄衣襟。
“你……”
秦佩酒量如海,此刻面不改色,眼睛依旧清明,对取来酒的怀恩道,“再去取个碗来。”
怀恩为难的看向轩辕冕,见轩辕冕只无奈地摆摆手,也只好从命。
新取来的碗似是邢窑白瓷,碗口颇深,秦佩却不甚满意,只淡淡道:“这便是最大的?”
怀恩抽着嘴角点头,眼睁睁地看着秦佩有些费力地拎起酒坛,心道秦公子不会已经醉了吧?
“再愿我华夏正朔绵延万世,世上再无干戈……”
秦佩仰头又是一大口,轩辕冕看着心惊,正欲劝说,就听内侍忽而来报,在怀恩耳边低声细语。
怀恩面色一变,瞥了眼轩辕冕脸色方壮着胆道,“一个时辰前,雍王府刚添了个小世子,据闻要请圣上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