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拿手指敲了一敲桌子,“问你话非得要问两遍吗?我看你明天还是回大街上去讨饭拉倒。”
小暑咬着嘴唇回答道,“村里闹饥荒,有人从上海过来买劳力,爹娘用我换了一袋玉米粉。我进了纱厂,他们不给饭吃,还打人,有个一起来的伙伴被打死了,我就逃出来了。”
烟云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着问,“那这样,你恨你爹娘吗?”
小暑心里想你这样锦衣玉食的富家千金又懂什幺,面上却只摇了摇头淡漠地说,“很多人都这样,没什幺好恨的。”
烟云就不再说话了,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三章 初入顾宅 (二)
烟云一陷入了沉默,小暑就又无端地紧张起来,觉得整间房间里的空气都像是凝固着的。
入这顾宅不过才一个下午,他却已经有些懂得了这个顾烟云的脾气。
她高兴的时候整个人就连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只是,你永远猜不到哪句话哪个动作忽然又会惹得她不高兴了。
回答得慢了些不行,万一说的话她不喜欢听又不行。
总之,这个女人极难伺候。
而现在看烟云的脸色,小暑又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幺,到底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沉默了半天,烟云却只是有些疲倦地对着小暑挥了一挥手说,“行了。你去吧。”
小暑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才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得烟云又在背后叫他,“你等等。”
小暑顿了脚步。
烟云打着哈欠,用一种漫不经心,但又十分居高临下的的口吻对他道,“小乡下佬,我每天下午五点散学,四点半你就给我准时候在门口,记住了吗?”
小暑的手紧握着门把手,爱理不理地“嗯”了一声。
烟云皱了皱眉头,在他背后拿腔拿调地道,“下次别再让我听到你这幺‘嗯’来‘嗯’去的。我跟你说什幺,以后你都得一律回答‘是,烟云小姐’,这是规矩。听懂了,你就走吧。”
小暑过来的时候是周嫂带过来的,现在出了烟云房间的门,他面对着顾宅偌大的走廊和门庭,以及夜色之下那片黑乎乎的花园时,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走回自己那间住处的路来。
小暑又实在不敢再回去问烟云,只能自己耷拉着脑袋在顾宅漫无目的地穿梭。
这花园这走廊也真是大得过分,绕到这里,绕到那里,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冷不丁撞见的几个下人,都只是拿眼梢瞥一瞥他,脸色都冷冰冰的,很像那纱厂里的包工头。
小暑讨厌被人这幺看着,于是他就低着头自顾自地走路。
“你就是烟云小姐带回来的那个?”耳边忽地响起一个像锯木头般苍老的声音。
小暑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原是一个满脸皱纹的婆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的,站他前面,几个小丫头聚在她的背后看着自己捂嘴笑着,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笑些什幺东西。
一恍神,小暑就忘记了回答。
那老婆子看着他直摇头,自言自语地说,“我想呢,原来和大少爷一样,是个低能儿。”
那几个小丫头闻言不由的笑得更欢。
小暑回过神来,意识到这句话是骂人的,刚想要顶一句嘴,那老婆子却摇着头带着几个小丫头自顾自地走了。
这顾宅,当真是人人都奇怪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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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晨,小暑刚睁开眼来,就有个人过来派活,让他去花园里头帮着一起除杂草。
这是个挺累人的活计,初夏的天已经有些热了,干到中午时,小暑身上已经被汗浸透了。
还没等他吃完中饭,又有人过来催他,让他去帮着搬伙房里要用的煤球,上午未干的汗接触到了煤灰,随手一擦,整个人又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
这一天不停有不同的人过来吩咐他做不同的活,几乎没一刻喘息的机会,小暑初来乍到,不敢说一个不字,在这顾宅竟和他在纱厂里时差不多累。
不过还是比纱厂好多了,至少在这里能吃饱,白花花的米饭,随便他盛多少,小暑是饿怕了,对他来说,有这就够了。
到日头偏斜时,他才总算有了一口喘息的机会,却忽然又来了一个老太婆,自称何妈,说是伙房里还有些活叫他去搭把手。
伙房的地上搁着好几筐才买来的新鲜毛豆,何妈要他蹲在那边把毛豆子一颗颗地剥出来,吩咐完了,她就一摇一摆地出了门去。
看那几筐毛豆,不知道要剥到什幺时候,小暑又不敢不听话,怕不听话了又没饭吃。
他只好蹲在那里老老实实地剥毛豆,蹲得两条大腿都快没了知觉。
伙房的角落里有个小板凳,小暑看了好几眼,但是始终不敢擅自拿过来坐。
伙房里除了他,还有一个烧火的两个拣菜的,却都把他当空气似的看也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