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王嘉拿起戒尺,将坐席从秤上取下,抬手掷在王昙膝前。王昙嘴角抖动,口中涌起一阵苦涩,只得解下裳裈,并膝长跪,躬身撑在席上。王嘉一尺挥下,是自下而上,撩动臀肉,颤抖间浮出一道三指宽的檀痕。
王嘉再无它话,不过由跽坐改作盘膝。王昙又在座上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长跪起身,脱下长兄的披风,双手将脸一捂,伏身趴在了王嘉的腿上。王嘉重重地在他臀上击了一掌,轻声斥道:
话音未落,他已抬手接过戒尺,端端正正地平放在膝前。他话中甚是温和平缓,行动也不急迫,俨然是一幅悉听尊便的模样。王昙的两肩几不可察地抖了一抖,他愤恨地瞪那柄戒尺,瞪了半晌,抬起眼睛,声势又无声无息地弱下去:
?“你平日就是这样受罚的。”
王昙噙着泪摇头,王嘉又道,“那就是故意气阿父。”
王昙早知道长兄停了戒尺,只是余威未收,身后的疼痛也不曾稍缓,故而,直到王嘉开口,他才抽抽搭搭地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向后一摸,哪怕眼睛看不见,也摸得到一根根肿起的尺棱,伤处更是烫得骇人。纵然每次挨了打都是这样,他想到自己的惨状,还是觉得凄然,落下的泪水也更真切了几分。
梦中是千里茫白的荒土,赤红如熔炉的烈日,鲜红如血的残月,而这一切的温度、触感、颜色,又不可阻拦地交相混合,天摇地转,融作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一转,
他慢吞吞地跪起来,臀肉也不敢落在脚跟,只好虚虚地悬在半中,一时间膝盖臀腿无一不疼。偏偏他一低头,戒尺就在眼前,顿时不敢造次。王嘉这才慢慢地说道:?“你当然是知错,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根本是故意来气我。”
“坐起来,听我说话。”
“阿兄,阿兄我知错了……”
时候生的白净健壮,玉雪可爱,只是南渡时惊吓太过,以致损伤。王嘉总还是相信他可以痊愈的。是以,当他看到幼弟这样仰着脸,身体瘦得单薄,眉眼间稚气未消,偏偏眉头紧紧地拧着,明里暗里,不知还藏起多少倔强。他不由心中爱怜,又轻轻摸了摸幼弟滚热的脸颊:
王昙便背过一只手来,在腰间下裳上乱扯。王嘉冷笑一声,将他手腕反剪过来,不留力的巴掌雨点般地落下。彼时天下未定,除了王昙这样娇气乖僻的孤例,世家子哪一个不是六艺兼修,在平地上,王嘉双手能开百斤强弓,骑射犹开六十斤,认真生起气来,王昙如何支持得了。王嘉打得衣袍翻飞,他不过挨了数下,早已气馁,又挨了几下,脸面也浑然不顾,在王嘉腿上拧着身子躲闪,一个劲地直往长兄怀里钻:
王昙头颈低垂,耳边只听尺声响了数下,身子实已被抽得左摇右摆,仿佛连脊背大腿也跟着一张一合地抽搐。不过十数下功夫,他已是疼得手酸脚软,支撑不住,扑的一声,合身仆在了席上。臀上戒尺稍停,反而如同吹风灭火,热烫得愈发凶狠。王昙撞得胸前发闷,喘着气缓了许久,才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王昙又做了同样的噩梦。
王嘉扯着他腹下压着的坐席,将幼弟连人带席地往身侧拉出半步。王昙无助地动了动腿,心中忽然感到急迫的不详,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王嘉已将一手按紧了他的腰背,执着戒尺便直直地劈挞下去。这时他姿势顺手,动作也不知快了几倍。直打得两片臀肉由粉至绯,又一片一片地肿胀起来。总打了三十有余,王昙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声颇有些恻恻的,口中不断地说着知错。王嘉垂目睇着他的伤处,又将戒尺平放在地面上,才向幼弟道:
王昙的头摇不下去了。王嘉因笑道,“可见就是少打——”
王嘉犹追打几下,才停手将幼弟从腿上推下去。王昙咕噜一滚,一边胳膊被地板硌得发麻,也不敢直言呼痛,只好拐弯抹角地讨饶:
“地气寒冷,阿兄坐在席上罢……”
王昙挨了罚,身上带伤,又哭得气喘,脑中昏昏蒙蒙的,被王兑这一抱,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等到王兑开口,王昙鼻端猝然间又嗅到他衣袍上淡淡的熏香,他霎时间如坠冰窟,极度的惊悚如雷电般在他的头中炸开。正值檐上积水滴落:
“阿兄……”
室内骤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王昙浑身发抖,也不顾扯到伤处,手足并用的从父亲身边挣开,一头扑进了王嘉的怀里,浑身都冒出涔涔的冷汗。王嘉连忙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王昙嗓中溢出几声含混的呜咽,双手死死地拽着长兄的衣襟。王兑目中黯然,渐渐转作深切的沉痛之色,几次想要开口,到底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你是想撑着呢,还是想趴着?”
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踩水声。王兑在门前甩下木屐,鞋也来不及脱,在门口就高声地喊,“大郎!大郎!我听人说你又打了阿奴了——”一壁说,一壁快步闯进内室,只见到王昙跪在长兄面前,他只当罚未尽数,便伸手把幼子抢在怀里,又劝王嘉,“啊呀,他年纪还小,吓唬一下也罢了,你何必下这样的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