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在彻底失去白时的消息后枯坐了一夜,而后挖了整座白家已经洗不净的地板。他的小姐爱干净,不能被这样的血气冲了气息。可他再也找不到他的小姐了。白时在他的记忆中,应当是肆意的、欢乐的、高贵不可污浊的,也可以是轻点着他的鼻头,软软糯糯对他撒娇的,令他倾心愿意捧在做掌中珠、撑着做翱翔鸟。但决计不能是孤零零没有他相伴的。
他携往生罪孽而来,不敢逾矩分毫。
隔着木质的板材,白泽不再能看到白时的丝毫反应。
昨日种种被迫死去,直到白泽广泛布局派出去的人偶然间认出她独自疲惫生存,但似乎与白家小姐一丝重叠的身影。
白泽小心地观察白时的境况,不禁去思索她是如何孤身一人出现在这北方的苦寒之地,还有……他的小姐,这些年来过得好不好?
而眼下,白时却只能想到用毒蛇去比喻,她预料不到未知的隐藏之下,白泽又会从哪一刻开始刺入夺她命的毒牙。可明明她已经不再有能再次给出的东西了。
白时以为更换身份偷生活着就是最好的终结。失去了一切的她,未曾没有想过如说书先生的话本子情节般,重建白家或是向一切的源头复仇,可笑的是,被蔽佑在祖辈和家奴保护下长大的她,就连活着都已经很费劲了,更枉论腾出精力和资源去做些别的。现世的搓磨下,她没有羽翼,也没有计算责怪一切的心力了。
白时盯着跪下之人,过去的他如自己而言是夜色中相伴的辰星,是被她精心擦拭不忍有丝毫蒙尘的明珠。惊艳绝伦是对记忆中人再好不过的形容,彼时,白时也喜欢以白纱覆于来人身上,再从一角如珍如宝般打开,探寻。
即使是只有不那么明晰的可能性,白泽依旧不加任何顾虑地前往探寻确认。眼前隔着飘落的薄雪,越过近十年的变迁磨砺,白泽才真切感受到失而复得的悸动与胆怯。
正是落雪寒凉之际,白时被冷硬的北方吹得鼻头微塞,本能地打了两个喷嚏,复又想着赶快处理好回房烤火。自暴自弃般一手揽住两三把椅子,另一手又去取掸灰的掸子,想要生硬地将多事的人赶走。
性子。
将听风轩廊前被血染了的槐树根系处理掉后,白泽迟来地意识到自己爱着小姐,白时可以是重过一切,她永远是他的主上,无论将来两人是何种境遇。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放下手中桌椅,裤脚俨然已经被膝行过来的人扯住,白泽小心翼翼地想要拦下白时托大鲁莽的动作,只是又害怕白时未准许他的接近。本应皓月清风般的人,破碎得仿佛不知言语动作般,只是扯住她的袍带。
她尚且不知这尊大佛来此的虚实,或许当年之事追根溯源后,是他从白家这夺取亏欠他的东西。但无论哪次相遇,于白时而言,都意味着失去,意味着所用不幸的起始。
“回去吧。”
转身时却未注意到拐角处的桌脚,膝盖重重地磕上尚带些毛刺的柱角。
白泽依旧跪着,白时却不愿多方逼仄地试探,起身取出闭店的牌子,打算将他一贯赶出这方木屋。
白时疼得‘嘶’了一声,没料错的话,肯定是又多了一处擦伤。
比擅长谋划操盘一切的思维反应更快的是,循着本能靠近白时的亦步亦趋。
白泽不敢去想白时的意思有几分坚定,下唇咬紧着渗出些丝丝血珠。下意识地,又仿若只在梦中演练过无数次,他直直地朝着桌案那侧的白时,不顾这小店的微尘,不顾来往行人踏过的脏污,双手无力地跪了下去。
胆颤着伸出的指节是他唯一胆敢亵渎的触碰。
过往烬归尘,时遂不可求。
白时沉默地与白泽对峙着,从白家家破的那一刻,两人就失去了所有忆往昔交流的资格。近十年的流离漂泊,躲藏做工,乃至终于经营起这一家虽小但足够收容安定下来的住所。白时再次看到眼前人时,才发觉自己并未像预计的那般恨意浓烈至想要当场弄死对方,或者说辗转求生下,白时对未来的希冀中渐渐地早就不再有再次遇到白泽。
白泽在听到白时抽气的疼痛时,心早已扯的四分五裂。都是因为他的自以为是,他的一意孤行,害他的小姐流落至此。本该是他千般捧着的人,如今在他不被允许接触到的角落,又受了多少苦楚和伤害。他纵有何种的思念和难言的赎罪,也没有资格去站在白时的角度做出丝毫揣测。
看着本来还要磨蹭一阵才能收工的白时,冲白泽冷笑了几声。
饶是店里奔走的行商见过了兼程风雨,在被这怪异男子弄出的声响转移了注意后,也纷纷察觉到空气中如霜刃般的微妙,纷纷也弃了饮茶的心思,不愿在这濒临佳节的黄昏再闹出些不测。
手下频频来报的蠢货竟没一人跟上白时的踪迹,试图引诱白时的陷阱也因为极大的恐惧和不再信任下,未能有丝毫收获。
只是在他亲身看到小姐呼痛后,再也无法忍耐地大步想她过来,他想要轻轻护住白时磕碰的小腿,却只能抬眼
他的神明不再给予他归家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