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姐还没到,昨晚上吃饭她还说今天有几出戏难得一听,她准”
荣锦尧说今天是霍老太太的寿诞。不过老太太已不在世,霍老爷前些日子做了个梦,说是梦见老太太想听戏。老太太驾鹤瑶池多年,做儿子的还是头一回梦见母亲,觉得这一定是场托梦。再一想,可不是快到生日了!老太太若仍健在,今年七十九,这是上寿,于情于理当好好操办一场。不过霍老爷并未大张旗鼓地对外宣扬,今天的堂会只请了本家亲戚,以及像荣家这样关系近得权可作亲戚走动的多年至交,算是贺新年的一次家庭聚会。
跟在霍家小少爷身边。小少爷坐在头排正座,云笙就站在他旁边,一个略仰头,一个略低头,不知正说什么。
这下认出来了:“宗砚!你怎么男大也十八变呐,上次见才到我肩膀。”
霍老爷是戏迷,也是票友,有钱有地位,乐于结交梨园人士,与许多伶人皆是朋友。他邀的堂会还没有哪位不愿来的,不冲其它,只因霍老爷懂戏,对艺人们又从不摆架子,应他的堂会更像是朋友之间送的一场祝福,有关系近的甚至义务登台。但霍老爷从不亏待他们,私下里给的赏只比明码标价的酬劳更高。今天的压轴和大轴均是霍老爷亲自点的。
钟陌棠翻出戏单,进场时发的,当时没细看。他对京剧实在不感兴趣,加上戏单上洋洋洒洒印着那么一大篇繁体字,刚扫两列他就眼晕,索性也不受那份罪。不过百寿图、瑶池会、打樱桃,钟陌棠再不了解戏曲,也有常识这些名字与拜寿有关。尤其他在热闹翻天的锣鼓间隙中捕捉到了诸如“福禄寿”、“金玉满堂”几个词。他问荣锦尧:“今儿有人过寿?”
“四嫂估计来不了了。”
钟陌棠惊讶自己居然能听懂,然而也只懂了这么两句,后面又不懂了。其实演员咬字很清楚,奈何他听不下去。他自问不是个急脾气,也受不了这种拖长音的慢节奏,听着听着就走神。他无比怀念自己歌单里的那些。简直快要打瞌睡了,荣锦尧过来叫他,他跟着坐去了前排。
“不是她怎么了,是我四哥。”纪宗砚无奈道,“好像是昨儿应酬晚了,回去夜里闹胃疼,听我奶奶说一大早上医院了。”
纪宗砚是纪家孙辈男性中年纪最小的,大排行第六。他父亲是纪老太爷唯一的嫡子。别看他有好几位口头上的奶奶,他真正的奶奶却只有他这一个孙子。他是纪老太太的心头肉,只要他回家,老太太总恨不得拉着他的手吃饭睡觉。他母亲的娘家在天津,这些达官贵人们谁与谁拐着弯都能搭上线,因此荣锦尧很早就认识他,知道他是纪家人中的另类,对于觥筹交错、各取所需的虚伪社交毫无兴趣,他的抱负是上战场。不过家里人谁也不把他这种孩子话放在心上,只当他说笑,他的前途有一大部分是他自己做不了主的,别说从戎报国,他连将来娶谁回家都说了不算。不过他铁了心不认头,总认为自己绝对不会过那样的表面风光、实际傀儡的人生。
钟陌棠一抬头,是位英气十足的小伙子,年龄过不去二十,眉宇间仍残留着几分少年感。
荣锦尧“噢”一声,没说什么。昨晚就是荣锦茹一个人到登云楼来的,她先生从头到尾连个面也没露,不知是去哪里风流喝犯了旧疾。这些话他不便当着纪宗砚的面讲,毕竟人家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同族,荣家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联姻亲家,况且以纪宗砚的年纪,根本不关心这类家长里短。
“哪有工夫。”荣锦尧招呼他坐下,一面要给钟陌棠介绍,“这是我——”想了想又不知要如何把亲戚套亲戚的关系用一句话说明白。还是纪宗砚大喇喇抢道:“就算表弟吧,反正我喊他哥。”说着十分自来熟地朝钟陌棠伸出手,爽快道:“既然是三哥朋友,那我也喊哥了。”
荣锦尧问纪宗砚:“见着我二姐没?”
当然,霍家的堂会不单戏好,还有一点格外占优:筵席丰盛,从饭菜到点心全由登云楼招待。宾客们已在登云楼享过午宴,这时陆续有茶点端上桌。台上咿咿呀呀,台下品茗听戏,悠哉享受。荣锦尧却有些心不在焉,隔一会儿朝门口方向张望一眼,惹得钟陌棠忍不住八卦:“你是找人还是等谁?”
“幸会。”钟陌棠与他握了握手,随后听二人浅聊几句,渐渐理出他们的关系。
“垫场都是些吉祥戏,没新意,后面有几出不错的。”荣锦尧说。
荣锦尧没认出人来。对方见他一副努力追忆的表情,不满道:“我变化有这么大?我看是三哥把我忘了吧。”
“她怎么了?”
“现在可比你高了。”纪宗砚笑起来,“三哥回来也不找我玩。”
“不行我也跟三哥你学,留
话没说完,一个热情洋溢的年轻嗓音凑上来打招呼:“哎呦喂,这是谁呀!”
一番锣鼓打通儿,堂会开始了。首出是常见开场戏天官赐福,赐福天官作老生扮,俊面印堂勾金火焰,左手抱如意登台,开嗓唱道:“雨顺风调万民好,庆丰年人人欢乐。似这般民安泰乐滔滔,在华胥世见了些人寿年丰,也不似清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