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僵在空中垂了又垂,最终还是没能落到梁宴的背上。我想起自戕那天写在书案上的话,用力推开了梁宴,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装作毫不在乎地推开他,嗤笑道:“陛下,不是您掐着臣的脖子,祝臣早登极乐吗。如今臣如了您的愿,殿下又何必惺惺作态呢。”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赴死的吗?”梁宴扼着我的手腕不肯松手,眼眸里跟我一样,都红成了一片。他一句一顿,语气哀恸又含着自嘲:“你是因为我对你说的话,才选择这么决绝的离开我吗?是我……逼死了你?”
我应该说是。
这简直是个一劳永逸的虚假答案,只要我把这一切都归咎到梁宴身上,我就再也不用面对梁宴锲而不舍的追问,也再也不用因为梁宴耗费心血的那盏灯感到愧疚。
我应该说是,这样才能彻底打消梁宴招魂的念头,这样才能让他安安稳稳的当他高高在上的皇帝,而不是费尽心机拉我回人间的傻书生。
我那么恨他,我应该说是……
可我看着梁宴满身的血,想起梦境外面那满地的血符,想起日日夜夜用心头血浇灌铸成的长命灯,想起暗道里那一排我连名字都念不全的神仙,想起上元之夜我看过的最美的烟花和彩灯,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连名字都没有,却往我的手里塞花瓣,说要我利用他的孩子。
我阖上眼,把泪光和猩红都藏在眼下。
我说:“不是,从来都不是因为你。”
我自尽在冬日里的原因只有一条,那就是……
横生横死的挂念
……
承德十二年秋,我感觉我的身体开始出现了一些明显的异常。
先是时不时地咳嗽,偶尔会咳出几口血来,然后演变成整夜整夜的失眠和头疼,严重的时候疼的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似的。
起初我并没在意,因为为官者夙夜Cao劳是常有的事,偶尔染上点风寒和小病我也见怪不怪。到我这个位置,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先和我汇报一遍,睡到一半被人叫醒或者整夜不睡处理公务对我来说早已是习以为常。
直到某天我忍着头疼处理公务,还没来得及叫来管家把批好的公文送走,就两眼一黑倒头晕在了书案上。
我醒来的时候,历代为沈家看病的章太医就坐在我的床前长吁短叹。章太医算是从小看着我长大,沈家倒台后他也对我很好,后来被我引荐进宫,梁宴见他医术高明又值得信任,就让章太医掌管太医院。这位章太医什么都好,就是拿我当他亲人看待,每次给我把完脉总要忍不住叮嘱几句,恨不得揪着我的耳朵让我在家好好躺着,不要再耗费心力Cao心朝堂上的事。
我看着章太医一脸严肃望着窗外出神,觉得好笑,心想这老先生肯定是又查出来我什么杂七杂八的小病,要趁着这个节骨眼耳提面命地数落我一顿,让我好好休息,切勿Cao劳了。
于是我开口打趣道:“章伯,前些日子你府上不是才添了一个小孙子,怎么,是子义送的礼少了,才惹得章太医如今愁眉不展?”
“一个小孩子满月,你送了一箱子礼去,还叫少?”章太医回过神来,睨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些心疼孙辈浪费钱的责怪和亲人间的熟稔关切。
“一箱礼又不是全给孩子的,您上回不是说想要一些奇株异草做药引研究吗,我去江南的时候给您搜罗了一些。陛下也在国库里找了一些算作贺礼,托我一并带过去。” 我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还有些发疼的头,笑道:
“看在我这么有诚心的份上,章伯,您就别再念叨让我休息了。朝廷最近是有些忙,我是不是不注意又染了风寒?您放心,等忙完这阵我一定给陛下上书,在家修养调理几个月。”
“子义啊。”
章太医很少这么叫我。老一辈的人都恪守礼节,尤其是我升了宰辅,论官阶比太医高出不少,章太医与我再熟识,却一直是规矩地叫我一声“沈大人”,从不逾矩。今日却破天荒的开了戒,像是家里的长辈老者,眉宇间带着慈爱与不舍,语重心长地喊我道:
“子义啊。”
我十分莫名,想到可能是有事发生,还是笑答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章伯,您说就是了,不必遮掩,我承受的住。”
那时我不知天高地厚,狂妄的以为自己经受的住所有。我少年就在漠北骑马射箭,经历了家破人亡,也见识过满江的血。我杀过人,也救过人,报仇了雪恨,也与梁宴共同开创了一个新的朝代。我处理过那么那么多棘手的事情,见识过那么那么多的大风大浪,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是我无法承受,无法解决的吗?
……有。
伴随着章太医不忍的话语落地,我想,我真是太狂妄了。
别人都是年少轻狂,老来沉稳。到我这儿可好,我年少在危机四伏的大内蛰伏,端的是四平八稳,装的是心无城府,后来大仇得报,我又是朝野内外人人称赞的当国宰辅,戴的了沉默寡言的假面,也当得了笑面虎。
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