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宝从手提袋内,取出铝饭盒,揭开盖子说,春卷还是热呼呼,潘先生,先吃两只。潘逸年没搭腔,挟起一只吃起来。泉英笑说,好香呀,我闻的馋唾水直淌。玉宝把饭盒搁桌面上,笑说,尝尝看味道如何。泉英也不客气,挟起咬一口,赞叹说,和饭店里炸的一色一样。黄芽菜肉丝馅,我最欢喜吃。秋生,秋生也吃一只。
火车准点发动,慢慢驶离上海,晓雾散尽,天还是阴沉,铁路沿线侪是庄稼地,一块块拼接上去。庄稼地里也有房子,孤零一间。牛在吃草,狗在撒欢,人站着,看驶过的火车。玉宝低声说,潘先生,早饭吃了没。潘逸年说,嗯。态度含糊,讲吃过也可以,没吃也可以。列车员提着藤壳热水瓶过来,还提供茶叶,泡一杯一分铜钿。
对面楼的一方窗户,灯火橙黄,无线电在唱歌。逸文说,阿哥,真的假的。潘逸年没答,缓缓说,我犯了个错误。逸文说,啥。潘逸年说,我不该为了美琪,急病乱投医,对玉宝未完全了解,就匆忙忙领证结婚。逸文说,阿哥后悔了。潘逸年不语。逸文说,为啥。潘逸年说,没啥。逸文说,一定有情况。潘逸年叹口气,简短讲了讲,然后说,传言暂时压制住,但这世间,没有不漏风的墙。
玉宝偏头望窗外风景,望着望着眼皮打架,起太早缘故。头晃晃,倚靠到潘逸年肩膀,潘逸年脱下西装外套,覆盖在玉宝身上,乔秋生看着俩人亲密模样,心头发酸,索性也闭起眼睛假寐,泉英则在看报纸。
到昆山站,要停三分钟,站台全部是小贩,推车的推车,拎篮头的拎篮头,有个少年,手里举着香烟架,架上全是各式香烟,绿上海、红上海,醒宝、高宝,金鹿、敦煌、海鸥、凤凰、浦江,市面上有的没的,侪掌在少年的手心。少年吆喝,香烟要吧,香烟,抽一根赛神仙。另个身板强壮小贩,推一板车烧鸡,追着火车嚷嚷,香酥鸡,脱骨鸡,骨头也好吃的。过了昆山,很快
心思
泉英拉着秋生坐下,看向对座两人,目光相碰,甚是惊讶,泉英笑说,嘎巧合的事体,还认得我吧,人民路丽丽婚纱店。玉宝说,认得的,这趟也是去苏州选婚妙。泉英说,是呀。婚纱店的婚纱不灵。对了,我来介绍,我姓李,李泉英。这位是我爱人,乔秋生。玉宝说,我叫林玉宝。这位是潘逸年。潘逸年伸长胳臂说,幸会。乔秋生也只得伸手,碰触下即分开说,幸会。潘逸年只笑笑。
潘逸年挂断电话,沉默片刻,欲要回房,看到逸文立在身后,神情惊愕。潘逸年说,做啥,冒充门神。逸文说,我听到了。潘逸年拉过靠背椅,坐在阳台上。
逸文拍腿说,没想到,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场风月官司,我觉着,玉宝不该欺上瞒下,在领证之前,应主动讲出来,至于是否能接受,是阿哥的事体,勉强不来。潘逸年没响,逸文说,现在要拗断关系,不是分手,而是离婚了。离婚辣手,单位同事、朋友、亲眷、左右邻居如何解释,同姆妈如何交待,是个问题。照实讲,对玉宝是个伤害,日后恐难做人。潘逸年说,这桩婚配因我而生,我来承担后果。逸文说,哪能讲。潘逸年说,我做了最坏打算。逸文马上领悟说,原来如此。但是传扬出去,阿哥有这方面隐疾,难讨老婆了。潘逸年说,该我的跑不掉,不该我的、强求不来。我会和玉宝好好聊聊,看玉宝有啥想法,毕竟离婚,带给女人的负面影响,比男人多的多。逸文说,假使玉宝不肯离婚呢。潘逸年不语,逸文说,玉宝其实人品不错,没想到在男女关系上,犯了糊涂。
潘逸年摸出香烟盒和打火机,烟盒撕个缺口说,抽根。逸文说,不抽了,我要困觉去,明朝早起出差。转身走了,潘逸年点燃一根,抽了口,今夜的月色,多少有了些清冷的味道。
潘逸年说,一天大概回不来,我叔叔在西山有房子,可以去看看风景,散散心,再住一夜。玉宝不语。潘逸年说,不愿意就算了,我借辆车开过去,夜里再开回来。玉宝低声说,我愿意。潘逸年说,啥。玉宝说,我愿意试试看。潘逸年默了下,笑笑说,别怕,我不会怎样的。玉宝说,啥。潘逸年说,其实我这人,在某方面,挺冷淡的。玉宝拿着听筒,惊住了。
先生,谢谢。潘逸年说,有啥好谢的,我们是夫妻。玉宝瞬间泪目,平复情绪说,潘先生欢喜吃啥点心,我先准备起来。潘逸年放缓嗓音说,玉宝会做啥点心。玉宝说,烧卖、煎饺、千层饼、春卷,最擅长这些。潘逸年说,侪可以,春卷最欢喜。玉宝说,黄芽菜肉丝馅子,还是香菇冬笋肉丝、还是韭菜鸡蛋肉丝。潘逸年说,黄芽菜肉丝吧。玉宝说,好,旁的我自己看着办。
大清早,玉宝拎着手提袋,乘 41 路公交去火车站,潘逸年等在公交站台,俩人会合后,潘逸年见手提袋有份量,拿过来拎。上了火车,凭票寻到座位,才坐定,一对男女说说笑笑过来,玉宝心沉下去,真是冤家路窄,好死不死又碰到乔秋生。乔秋生显然也发觉了,装陌生,表情如常。
玉宝以为秋生不会吃,没想到竟连吃两只,没筷子就用手拈。玉宝不高兴,收起铝饭盒,仍放归原处。潘逸年一直不动声色,仿若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