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走走。”宋玉汝的手扶着他的背。
该进去了,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招待所的门。赵文犀这一步,却感觉很是沉重。他闭了闭眼,眼前晃过的,却是丁昊那被汗打湿的白背心,是许城坐在灯前补笔记的钢笔,是秦暮生偷偷摸摸躲到房后抽烟时的那个火星,是敖日根给他煮暖胃汤的时候紧紧握在手里的小蒲扇。
来自家庭耳濡目染的培养和可以提供的资源,是很多人一辈子也难以追上的,赵文犀早就看清了。
让他惊讶的还是宋玉汝,在他心里宋玉汝总是世家公子似的,有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没想到在这种场面里,还挺八面玲珑的,话也说得好听,事儿也办的机灵。
一路走到招待所楼下,两人也没说一句话。
赵文犀模模糊糊地听着,连酒局什么时候结束都不知道,等到被人扶起,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张脸,嘿嘿笑了一声:“玉汝。”
燕然堡垒的李处长安排了一顿饭,来了好几个让赵文犀发怵的领导,里面职位最低的就是赵文犀,其次就是宋玉汝。俩人不仅要打下手端茶倒水,还要陪酒,着实累的不行。
是苏木台哨所,给了他希望,给了他自信,给了他扎根的地方。
街长,雪冷,灯如豆,夜如霜。
赵文犀只是笑了下,感觉这句话实在没法回答,他看了看左右:“那我先回招待所了。”
两条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
走到外面,赵文犀被冷风一吹,胸口一阵翻涌,直接跑到旁边的花坛吐了。旁边有人拍着他的背,还给他递了一杯用保温杯装着的水,他喝了之后漱漱嘴,缓过来之后才发现,真是宋玉汝。
“可是没想到,苏木台的哨兵,能够那么理解我,包容我,主动接受了我,甚至为了我去和叶斯卡尼做交易,主动使用那些药物。”这话里当然有点先后顺序上的虚假,但这话本身却是真话,没有苏木台哨兵的主动支持,赵文犀绝对走不到今天。丁昊那天十分动情地感激赵文犀,赵文犀心里又何尝没有十分感激苏木台呢。
全不知道该怎么展开工作,我甚至是抱着,抱着牺牲的心去的……”
赵文犀连忙赔笑:“赵主任厚爱,不过我还年轻,我还想在边防再工作几年,先熟悉熟悉情况。”
“你这个想法对啊,现在的哨兵向导,爱往机关跑,爱往内地跑,想过舒服日子,可哨兵向导是什么,是尖兵中的尖兵,没见过战场成什么样子?”赵主任说得也很恼火,“你别看现在和平了,小赵你信我一句话,将来啊,有过实战经历的基层指挥官才更吃香,才能走得更远,上面不会一直保持这么和平下去。”
在座的领导既有向导也有哨兵,也有普通人,他们见赵文犀实在不胜酒力,就让赵文犀先下去休息了。这场饭局也没有吃到赵文犀想象中的杯盘狼藉“喝到桌下面去”,听几位领导说话,似乎是上面开始对饮酒严管了,他们也开始顺应政策改变过去的陋习了。
赵文犀还有些头疼发晕,但也没刚才那么醉了,他捋了捋汗水打得湿漉漉的头发,擦了擦嘴角:“给你添麻烦了。”
“小赵啊,你在苏木台做的不错,我准备回去之后,安排人过来好好调研一下你在苏木台的模式,看看能不能形成行之有效的办法,你最近也可以准备准备,形成一下书面材料,我看你这个文笔不错,上次的报告写得很好,说不定啊,过一阵就被燕然调到这边的机关了。”赵主任拍了拍赵文犀,和他一起起身往外走。
“这就是亮点嘛!”赵主任很是兴奋地用手点了点,“向导服务哨兵,向导主导承受的这个观点,确实根深蒂固。但是咱们国家的情况,和其他国家又不一样,我相信咱们的哨兵,觉悟还是很高的,上面如果要转变方式,哨兵们肯定能够做到,这是个好事啊,我们也不提倡一直按照老路子,那么僵化,那么摧残消耗向导的生命。”
赵文犀喝了点酒,脸上发热,不禁笑了笑,谁又永远只会是一面呢,那个宋玉汝,也只是他记忆里的宋玉汝罢了。曾经他不清楚宋玉汝的家世到底意味着什么,后来发生的事给他上了第一课,今天发生的事又给他上了第二课。
“你什么时候和我这么客气了。”宋玉汝还是很平静,不需要社交性积极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是面无表情的,像个冰山。
这话题说得就有些深了,赵文犀没敢接,和赵主任往外走。
“你也住这儿么?”赵文犀抬头看了看招待所稀稀落落的灯,开口问道。
赵文犀在军校的时候,在学员队的机关实习过,但是这等场面却没见过,没颜色,笨手笨脚,赵文犀都知道自己表现实在不佳,幸而几位大领导也知道他的情况,没谁会去责怪他。赵文犀想了想,以自己的职位,和这些领导还远着呢,也没什么可怕的,心里也就淡定了。
“后面还有内招,我住那边。”宋玉汝回答。
赵文犀睁开眼:“那我走了,以后常联系。”
赵文犀想拒绝,又觉得太冷硬,只能木然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