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有虾、有鸡有鸭。”她站起身,“还有五粒米。”
饥民们在她平稳温柔的声调下逐渐安静。
“五粒米,我替你们吃了。”她拿起筷子,夹起块鱼rou,放在旁边被吃得空荡荡的盘中:“余下的日子,无米可吃,鸡鸭鱼rou还有得是。我每日都在唱经,可佛祖总也不听。或许渡人,本就不该唱经。”
那名母亲从角落站起:“观音娘娘,你带我吃饱这顿饭,也能带我吃饱下顿饭。外面那些官兵,从来没给我过一个馒头一粒米。我孩子死了,我男人成了吃人的疯子,我活着没有意思。人是我杀的,我去偿命。”
“不是我带你吃饱饭,饭都是自己吃的。”她站在门口,“以后的每顿饭,都想自己吃、吃饱的,跟我来。”
饥民瑟瑟,犹犹豫豫。
直到那名母亲毅然决然跟上,零星又有几人缓缓站起,跟随而去。他们摔碎盘盏,握紧碎瓷,抄起扫帚,举起花瓶。等到院门打开时,她的身后已聚着一群视死如归的将士。
门外的光落在她脸上。
她抬起手,遮住晨光。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如云中惊雷坠地。
她抬起眼,瞥向门外。
“属下来迟。”白双槐跪地叩首,“如何处置,请公主发落。”他将前来问罪的官兵尽数捉拿,钳住口舌,压跪在地。
她跨过门槛,满布伤痕的手扶起身披风霜的白双槐。
“不迟。”
东岭至此,山水迢迢。
信去东岭,人到原南。
她算过时间,涉沼泽、翻瘴岭,再快再快,也要五日后才能抵达。
白双槐来得何止不迟。
目光一扫,见只寥寥十数人,她再问:“来了几人?”
“原有Jing锐二百,这些年碍于粮草供给,只增训二百,共计四百Jing锐。”白双槐自怀中取出印鉴奉上,“因怕引人注目,分散为六人小队各自行军,定于十月初十善怀镇北十里坡集合。属下带领两队先行一步赶来增援公主,没想到还是来迟,叫公主受委屈了。”
“十月初十。”她低声盘算,“通知善怀镇上大户,将囤积粮食送到镇东戏台。”
“如若那些大户不从,该如何处置?”
“如有不从,格杀勿论。”
院中饥民战战兢兢,她回身笑说:“还要劳烦几位去镇周看看,将乡亲们都带到镇东戏台,以后就在那儿烹饭煮粥,先将这个冬天熬过去。”
“可……”有人犹疑不决,先前的勇气在听到刚刚的对话后荡然无存。
“总要先吃饱饭,不是吗?”她顿了顿又说,“我这位兄弟初来乍到,还要劳烦熟悉善怀镇的乡亲带路,去敲敲大户的门,借些粮食给乡亲们过冬。”
“我以前给镇上大户洗衣,路熟些。”仍是那位母亲,“这位将军,我来带路。”
她叫住那位母亲:“辛娘,你先带人去找你丈夫,找到后如何处置,你说了算。”
白双槐指派名部下到辛娘身边,辛娘望着她,忍着泪点头,随即带着人出镇去。余下饥民缓缓应声,领路、运粮、喊人,很快分派完全。至夜,镇东戏台的粮食已堆积成山,戏台下燃起炉灶,支着大锅,一碗碗粥饭分送到十里八乡赶来的饥民手中,间有哄抢打闹之事,皆被她一一平息。
十月初十,镇北十里坡。
四百Jing兵于密林集结完全,随即扮作流民,混入善怀镇中。
“乡亲们。”她站上戏台,指着迅速消耗的粮堆:“人越来越多,这些粮已经吃不了几天了。找不到多的粮食,大家就要继续挨饿,你们还想继续过挨饿受冻的日子吗!”
“不想!”
“不想挨饿,就要找到新的粮食。”她跳下戏台,走入人群,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向北去,进永苍,禾丰县有大粮仓,囤粮数百万石之巨。剩下这些粮食,俭省着吃,还能支持我们到禾丰。你们要不要去?”
“可……可那是官府的粮仓。”
“官府?”她嗤笑声问,“官府会种地吗?会育种、灌溉、收割、晾晒、脱谷吗?那粮仓里的粮食,本就是你们缴上去的,如今因皇庭失德,天降灾殃,却要劳苦百姓自行承担。岂有此理?”
“都是我们种出的粮食,凭什么不给我们吃!”
“今天就走!今天就走!”
人群中闹嚷起来,等了许久才渐渐消停。
她再度开口:“乡亲们,我们此去禾丰,是求口饭吃,倘若官府惦记着我们这些穷苦百姓,愿意施粥放粮,我们也不愿多惹是非。但若不愿——”
“那就反了!”
一声高喊,震得四野皆寂。
她望向声源处,是辛娘。
——那日辛娘带着将士找到丈夫时,丈夫正在撕咬死婴手臂,满口满面尽是发乌的血迹。回来时将士禀告,经由辛娘决断,给了她丈夫一个了结。
——她问将士:“辛娘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