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谢紫殷并不惊讶,更无愤怒,神色依旧淡淡不明。
他未着朝服,满身宝蓝颜色,素色绒领将眉间朱砂衬得愈发浓稠。
“我算对了。”他竟轻笑。
叶征愕然:“……什么意思?”
谢紫殷道:“陛下,如今霍皖衣弹劾了臣,其中桩桩件件事,哪个不是合情合理的?”他手中执着那本奏折,一一看罢,笑意深深,“若陛下还要偏心于臣,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
叶征怔然看他片刻,惊道:“谢紫殷,你难道想要朕治你的罪?”
“陛下本就该治罪于臣。从前不治罪,是陛下慈悲。如今治罪于臣,是陛下圣明。”
谢紫殷双眸薄然无情,望来的目光隐带笑意。
他轻声道:“陛下该治罪我,不要顾念旧情。”
“……谢紫殷!”
叶征被他这番话说得怒而拂袖:“你忘了你对朕说过什么?!”
“臣都记得,句句不敢忘怀。”
而谢紫殷半分不动,神色平静至极:“可是陛下,人之许诺,未必事事皆达。臣……要食言了。”
叶征又急又气:“你信不信朕将你赐死!”
谢紫殷竟也一掀衣摆,俯首叩地道:“……那臣,恭谢陛下圣恩。”
“你!”
“你不是说不敢忘怀?”叶征踏下金阶,几步走到谢紫殷身前,揪住他的衣领,“当年,当年结识的时候,你说的不是这些话!”
谢紫殷道:“人是会变的,叶征。”
“……你想死,是吗。”叶征忽而低声。
谢紫殷道:“是。”
叶征静静看着他的神情,松手退步,苦笑道:“当年我和忱儿流落在外,遇见你时,也是你最狼狈的时候。”
“我不愿做皇帝,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只想为娘翻案。是你说,人如若没有大志向,那想做的事情才会做不成,想报的仇才会无从报。唯有自己手握力量,才能让旁人听见我的声音。我才能为娘翻案,为忱儿报仇……”
“谢紫殷,我们是从最苦难的时候一路走来的,你即将心愿达成,所以就不想活了吗?”
然而谢紫殷摇了摇头。
他道:“不是我不想活,而是我早就该死了。”
死在四年前先帝决心要让谢氏满门覆灭的时候。
他如今活着,不过是苟延残喘。
该死的人没能死在当年,之后活着的每一日,都是苟且偷生。
谢紫殷道:“现在只是到了我死的时候。”
叶征道:“所以你为什么要救下霍皖衣的命?现在还要由他将你弹劾罢免……让朕赐你死罪,你——”
“我恨他。”
谢紫殷看着屋外积雪,枝桠低首,覆着一层洁白。
“我恨他。所以我要他什么都拥有。”
权势,地位,名声,朋友。
“叶征,算我求你。”他说,“有霍皖衣和梁尺涧两人在你身侧辅佐,也很好。”
叶征牙关紧咬。
半晌,叶征拂袖道:“滚!你给朕滚!”
——局势瞬息间就翻天覆地改变。
本来只手遮天,权势无匹的谢相,竟被关押在大理寺牢狱中的霍尚书一本奏折,弹劾罢免,数罪并罚,被陛下赐了死罪。
而本受尽磋磨,在朝堂步履维艰的霍尚书,就此从大理寺中走出,不仅还了一身清白,还取而代之,坐上了谢紫殷从前的位置。
——接下升任丞相的旨意时,霍皖衣却容色苍白,憔悴至极。
他谢绝了旁人邀约,孤身往宫内行去。
叶征没有见他,只让宫里内侍带路,领着他去了一处偏殿。
那日的雪尤其大。
谢紫殷在偏殿的长廊上倚着栏杆小憩,手炉冰凉,他却还抱在手中,好似不知冷热。
霍皖衣从未想到再见时会是如此。
他走到谢紫殷身前,哑声道:“……谢紫殷。”
谢紫殷听到他的声音,睁开眼,淡淡笑道:“陛下不愿我去牢狱里等死,只让我在这里,倒是要让霍相失望了。”
他望着谢紫殷,竟似无法言语。
廊外风雪急切,他沾着几分雪色在身,忽而解了披风抖落了那层雪花,蹲下去,隔着这件披风枕在谢紫殷的膝上。
看不见那双眼睛,他才得以发出声响:“你想要什么?”
谢紫殷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飞扬的雪色间,轻声道:“我要你什么都有。”
“……我现在什么都有,可我没有谢紫殷。”
他眼底聚起些许泪意:“夫君,我害怕。”
他少有示弱。
年少时轻狂骄傲,不懂得何谓示弱,后来又心中亏欠,不愿去示弱。
可现在种种令他捉摸不定。
心中惴惴。
然则谢紫殷轻抚着他的发丝,语调温柔:“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