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垫的淡紫色。邢远走近十来步,看见一个围着披肩的女人正半倚在上头,洁白无瑕的指尖捏着一页书,草坪上放着双细圆头的软底白鞋。
刑远挪开视线,将手从裤兜中拿出来,低头规规矩矩地走过去。鞋底却将草根踩出折断的碎响,女人被这动静打扰了,合上书,将垂落的长发抚到肩后去,露出一张与高逢微肖似的脸。
“来了?”她的声音不徐不疾,有些年纪变化的沙哑。邢远在秋千边站定,还没说话,女人穿上了鞋子,往旁边挪了些许,用目光点了点身旁的空余,“坐吧。”
刑远坐下来,压得秋千吱嘎两声,有些惶恐地想起身。
刑妍瞧了他一眼,忽然说:“你都已经这么高了。”
“什么?”邢远没听清,茫然地抬起脸。
但邢妍没有再说第二遍,只是淡淡道:“没事的,坐吧。”
“妈妈。”刑远恭敬地喊了一声,而后舔了舔嘴唇,踌躇道:“您……您还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刑妍靠着秋千背,拢了拢披肩,上挑的凤眼轻轻眯着,凝望着不远处因为阴天而灰暗的湖面。她的容貌几乎没有变化,依然是那么美丽脱俗,看起来至多不过三十来岁,未施粉黛,格外苍白。如果把她和她也快三十岁的大儿子放在一起,不会有人认为他们是母子,很有可能被认作姐弟或者姐妹。
“听说……是他把您关在这里的。”邢远问。
“谁?”刑妍偏了偏脸,但立刻又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谁,眼睛便没有从湖面移开,平静道:“不是,我喜欢住在这儿。”
刑妍是唯一在刑远服刑期间来监狱探视过的人,尽管只有一次,而那一次,她带来了阿淳去世的消息。
她告诉刑远:阿淳死了。
刑远在玻璃后失声痛哭时,她又告诉他:阿淳不是他的父亲,叫他不要太伤怀。
那时的刑远并不在乎阿淳究竟是他的谁,只知道是自己害了他的淳叔叔,阿淳是死在监狱之中的——为了他。所以他必须要弄清楚,阿淳究竟是怎么办到这一切的。
“这是家里那棵紫藤的枝吗?”他望向刑妍那一侧不远处。刑妍的目光也顺着他望过去,回答:“嗯,那棵树太老了,搬不走了,就劈了一枝栽过来。”
刑远握紧双手,深吸了一口气,说:“妈妈,您应该知道今天来是想问您什么吧?”
刑妍忽然笑了笑,那种从未败于岁月的明艳释然出来,美得人心惊肉跳:“我知道,可是我没法回答你,我也不会回答你。”
“……好吧,我只想知道当时……”刑远沉默片刻,换了个问题:“他……痛苦吗?”
“我不知道。”刑妍毫无迟疑地回答,“我不在那里,不清楚细节。”
见刑妍如此决绝,刑远也被感染了,似乎一瞬间想通了什么东西。他沉默了很久,低声说:“没关系,妈妈,我知道,现在问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邢妍转过脸来,看向他没有半分波澜。邢远也不再纠结,只继续说:“当初您告诉我,淳叔叔是我的父亲,可是那时候,您又告诉我,这都是假的。可如果是假的,我不是他的孩子,他为什么又要对我那么好?”
刑妍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来,仿佛是为了逃避。但刑远不依不饶地跟了上去,刑妍见此,便叹了一口气,说:“这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这比任何事都重要。”刑远斩钉截铁地反驳。
邢妍目光流转,淡淡瞥着他:“比之逢微呢?”
“我——”邢远语塞。
“当初是你求着我那么做的,你也很信守承诺,嘴巴很紧。我说过,你也是我的儿子,我承认过你,就不会以任何事而转移。”
邢妍摸了摸紫藤树,转身向湖的方向走去,一边慢慢走着,一边说:“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比逢微更像我,你的心更硬,所以他要你来扶持他,倒比他在外面选让我放心。”
“其实我们都清楚,作为母亲,我对你,不够负责。我没有教导好你,除了那些身外之物,也没有给过你什么帮助,你要怨我,就怨吧。”
“不——”邢远欲辩解,但很快意识到,邢妍并非只是在对自己说,沉默良久,他回答道:“我们并不怨你。”
邢妍眨了眨眼,扶着草地坐下来。邢远知道今天的母子情分到头了,沉默地蹲下身,聆听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确实不知道你的父亲到底是谁。不过,你依然可以把自己当作我和你淳叔叔的孩子。”邢妍平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拂面,不顾那样会刺痛的眼睛,“因为阿淳之于我,就像逢微之于你,你能明白吗?”
刑远一怔,只听刑妍又道:“警方至今没有查出,那件事究竟是你们之中哪一个做的,真相只有你们两个自己知道。但不必告诉我,我也没兴趣知道,阿淳已经为了你们两个付出了太多东西,所以我不会再追究你们任何一个的责任。我也不在乎了,我老了,你们两个现在好好活着,就是阿淳想要的结果,我不会破坏这个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