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在下雪,纷纷扬扬的,寒冷的风从披风间隙而过,绣鞋在雪地上一路踏出错落的印。
才出来不过一会儿,程嘉瑜面上的热气都散了,两颊与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苍白的脸模糊在雪絮间。两侧的侍女撑着红梅花纹的伞,跟在程嘉瑜身后一唱一和地劝:小姐,小姐,我们回吧,天太冷了,您的身子禁不得风吹的。
程嘉瑜被她们念得不耐烦了,乌黑秀丽的眉狠狠拧住:不愿撑伞你们可以回去。
程嘉瑜有与其兄程嘉禾肖似的深目秀眉,天生不足的病秧子情态,连他不耐时的气势也学了半分像。
两个侍女被她的神情慑住,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很快,一阵咳打散了程嘉瑜脸上的Yin郁,她眼睫挂着泪,觉得好像有一方shi帕子将她的心闷住了似的难受,倚靠着侍女有一口没一口地出气,好像一只快咽气的小猫。
侍女们垂头熟练地为她揉着心口。过了一会儿,程嘉瑜终于觉得舒缓了点,恨恨地吐出一口气,一把推开她们,抿着唇继续向前走。
她到程嘉禾屋子从来通畅无阻,这回临到门被一个人拦住。
程嘉禾的门客,萧旸。
他环抱着长刀,闭着双目倚在门前,头发被高高地束在脑后。在程嘉瑜伸手推门时,乌金刀横在她腰间,将她轻轻拨开。
若是旁人,程嘉瑜早就发怒,但是程嘉瑜知道萧旸不一样,萧旸很特别特别有用。对于体弱多病又举目无亲的程家兄妹来说,必须要有一把利刃置于枕边才能安眠。萧旸就是这把刀。程嘉瑜不知道他为什么跟在兄长身边,但天生的聪敏让她知道萧旸与兄长的麾下鹰犬不同。他是一头栖息于程府的狼,兄长不过交易了他的爪牙暂为驱使。
程嘉瑜向后退了两步,压抑着道:我来见我兄长。
他说不见。萧旸的声音和刀锋一样有股凛冽的味道。
程嘉瑜听不得这话,被娇惯坏了的脾性压过先前的理智,眉目都沉下去:兄长不会不见我。一阵风吹过,使她又气又冷地打起颤,上下两排玉白的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萧旸睁开半只眼,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要进去。程嘉瑜咬牙切齿地说,手指已经摸向怀中镶嵌着宝石的小巧匕首。她是非要见哥哥不可,哥哥从来没有与她分离过这么久,从九月至今,她等得叶落枝枯。听到哥哥回来的消息,她便立即过来,哥哥却不见他。哥哥为什么不见她,一腔委屈浇起怒火,她恨不得拿刀杀了一切拦在她和哥哥之间的人。
萧旸未有什么反应,从他身后门内传来低低的男子温柔的声音:明旭,罢了。
兄长的声音,将程嘉瑜的魂也勾走了。她立时忘了萧旸,手炉当啷一声滚到阶下,她欢喜地笑扑进去,尖尖的小脸因为笑鼓起来,才有了几分寻常小女孩的纯质可爱。
柔纱帐子垂在窗前,滤尽亮白的雪光。屋内昏暗,程嘉禾坐在软塌上,离开三月,原本清瘦的身形更是清减。他只着一件白色的长袍,半笼着件青色披肩,像竹林叶稍一片几近消融的月光。
见她进来,他被郁色凝住的眉间才舒展开,轻轻地笑了,修长的手向程嘉瑜伸开:过来,瑜儿。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程嘉禾榻前。靠近了,她才闻见屋内浓烈的熏香掩盖着的药味与血腥味。她半跪在榻上,只敢将脸颊贴在兄长手心,泪珠一连串滚下来,在程嘉禾手心积成他心里的深潭。
玉一样的手指倦怠无力地拭过她的泪,程嘉禾叹了口气:原不让你来,便是怕你见了又要哭鼻子。
程嘉瑜连忙用手背蹭掉稀里糊涂的眼泪:我不哭。
冷不冷。程嘉瑜捏捏她的手。其实他自己体温更低,摸起来倒还不觉得程嘉瑜手凉,但他还是说,冻着了,怎么不坐过来。
程嘉瑜蹭过去一些,把下巴乖巧地搁在他膝上,依恋地说:我怕压到哥哥。
没事,已经愈合了。程嘉禾神色温和地将她揽到怀里,两个冰晶做的人学着人家抱团取暖,其实抱了一会儿,也没增添多少热气。程嘉瑜却很满意,她对兄长盲目信任,熟门熟路地靠在程嘉禾怀中,脑袋后仰着去看他,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程嘉禾垂眼看着她,上眼睑一颗淡淡的红痣这时才显现。民间俗习,睑间生痣的人Jing于辞藻,有如妖化形人间来迷惑众生。程嘉瑜痴痴地看着兄长,觉得这话一定不假,不然何以她们血脉之亲浓于水,她却仍然好像那些庸俗的女子一般,沉溺于兄长的色相。若是兄长当真是妖物Jing怪化形便好了,她猜想妖物就和动物一样是没有纲常lun理之分的,可是侍女又说同一胎的小狗是不会互相交配的
程嘉瑜想得出神,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来。
想什么呢。程嘉禾修长的手指拂过她毛绒绒的额发。
哥哥,为什么你不是妖Jing呢。程嘉瑜忧郁又怅惘地说。
程嘉禾轻笑一声,拂发的手弹了弹她的脑袋:小孩子,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