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香米被水柱冲得四散开去,在内胆的漩涡里兜兜转转。薛霁在池子旁做好清洁,然后捏着她的食指,插进水里,刚刚漫过云舒一个指节。再倒,她说。这个姿势,云舒已经在她的怀抱里。她真的很高挑。
水面上升,她握着云舒的食指,用毛笔的握法,能真切感受到她薄薄的粗糙的茧。倒。她发着温柔的号施令。
号施令从倒变成停,薛霁风一样从她身后消失,那简单衣物不能阻隔其传递的体温也骤然消失了,被像毛笔一样把控的触感亦消弭了。
她走了。
留下一句:以后大概都加到这个位置就行,记住吗?
云舒愣神一秒,后知后觉地回答:噢。嗡嗡工作的扫地机器人撞到她裸足的脚踝,她一吓,如梦方醒,抬起左脚,从小到大都戴在脚踝上串着红绳的银铃铛跟着叮叮响。
扫地机笨头笨脑,调转一个方向,然后又咚地一声撞到橱柜上,再调转,哼着嗡嗡的没头脑的歌开远了。云舒发现自己另外四根手指早不知何时很不争气地从蜷起转为呆呆泡在水下,所以倏地全部抽出来,越甩越麻,越麻越甩。
不能聊这个。得换一个。
譬如聊聊在医院探望妈妈时,薛霁能一口气把苹果皮从头削到尾一点不断的神奇本领。她的谈吐温柔得宜。妈妈用很欣赏的眼光看着女儿的新老师,三个人度过了愉快的半钟头。不,不能聊苹果,因为彼时是她从身旁靠近过来,又问自己:需不需要帮忙?
云舒想起在厨房的事,深深地自作多情,轰然大窘。索性一股脑把那个未熟透的苹果和能划破伤口的刀都塞到薛霁手里:还是你直接来吧。江蕙看看薛霁又看看女儿,一脸的抱歉:小云,这怎么好意思麻烦老师。
不麻烦,她很乖的。那半青涩的苹果在薛霁手里,沙沙地转。她抬起头,朝江太太和煦一笑。
~*はかなく花が散った時*
(在转瞬即逝的花散落之际)
~*いいえ あなたに愛された時*
(不对 在为你所爱之际)
她们竟然已经到这地步,什么都不能随意聊。
音乐嚒?到还是可以插一嘴,只不过她听不懂。
云舒很是惊奇,因为自觉难窥尽薛霁的精神世界。从前以为了如指掌,只当她是一本正经的女老师。如今才发现,那仅仅是薛霁很冰山一角的部分,她远有着宋太太也未能参透的叛逆时刻,掩藏在沉静无波的面容下,由纹身的墨水托载着上浮的side-B,正如此刻会跟着音响里的女声和电吉他一起哼唱的这面。
薛霁好像什么都懂,却又什么都不爱让别人知道。手指伴随着音乐,在方向盘的皮套上把节奏敲动。
什么时候,那里会有一枚戒指在晦暗里闪光呢?
小云,妳现在还只是个孩子。薛霁手指拨弄转向灯开关,响声很清脆,滴答滴答滴答,最后啪地一声随方向盘调转而复位,等妳再长大些,就知道了。而且我
为什么要越说越多?
有必要跟她交代自己正在分手这种事嚒,怎么想,都越想越像是在向空洞的无底的深渊中投掷危情饵料。
我想让妳安心留在学校里上课,明年夏天顺利考上大学。她的话语路转峰回,这样,也许以后等到了老师这个年纪,妳会有比我更多的选择也说不定。
交通灯亮,一个不太平稳的起步。隐隐约约的,已经快能看到薛霁家电梯公寓的顶楼灯。一枚枚串联的,呼吸般在夜空里闪烁的鲜红色星星。
到时候,妳也可以来找我啊。她说,然后直接驳斥我,原来结婚真的不是人人以为的生活灵药。对不对?
虽然别着头,在脑后,在这小小空间里,云舒还是无法躲避套着皮革的方向盘在她手掌中摩擦的低响。
我一点也不是想要驳斥妳。
好,不驳斥。她的温柔像是专供哄三岁小孩那种。
老师和陈先生,不太合拍的样子。
唔,相亲嘛,就是这样。
我只是难过,妳要和自己不喜欢的人交往,云舒说,比起这样,我宁愿看
她忽然打住了,像咬到了舌头,又或者这句话本身就是只从她喉咙里爬出的蝎子,蛰坏了她自己,让她嗓子发紧,呼吸也发紧:
我宁愿看你和悦雯姐在一起。
至少相片里那诸多时刻,薛霁的愉快看上去没有掺假。
然而这是什么混账、下流又自暴自弃的话,到底在为了什么私欲,上蹿下跳,好像恨不得拆散两个几乎的家庭。
周五,廊桥旧机关退休人员俱乐部改建的私人电影院生意不错,一时正值散场了,憋了两个小时的恋人带着一对热烘烘红彤彤的脸蛋,相依相偎着从角门出来,往夜晚冷风中无所畏惧地漫步而去。衣摆翩翩,长发也翩翩。
与这晚最后一波人群相错而过,薛霁把车停进花坛旁的停车位里,距离不多不少,卡得正好。
这种时候,她的距离感倒是把持得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