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坚强……”黄秘书似乎惊讶于她的评价,吃惊地看着她……
这是间规格相当高的贵宾病房,一百多坪的空间,主卧旁边连带一间小一点的副卧,各配有独立的卫生间和高档的淋浴间。现在所有的空间几乎被鲜花和水果塞满了,护士们每天往外抬那些稍显萎靡的花篮和没了光泽的水果,要不然第二天这里又会塞不下脚。一台液晶银色手提电脑敞开着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屏幕上滚动着作为屏保的几何图案。霍希频身上盖着一张白色的薄毯,半靠着松软的枕头坐在床上输液,脚被遮得严严实实,他身上穿一件质地很舒服的横条纹t恤,头发有点长了,微微打着卷儿覆在苍白的额上,脸颊比先前削瘦了些,也憔悴了许多,精神看起来却还好,现在正定定地望着洁白如素的天花板出神,有时门外传来响动,不管多轻微,他总像瞪羚一样警惕地转过脸,侧耳倾听。这时候如果高秘书推门进来,一定得不着一张好脸,他在跟谁赌气一样扭过脸望着窗外。有时那双忧郁而好看的眼里竟会涌上晶莹的泪光,只是他极力忍住了,才没有掉下来。高秘书一声不吭地把带来的粥放到床边的桌上,徒劳地安慰他:“你妈很快会回来的。”然后,两人一起陷入了预先准备好的沉默。有时,他会奇怪地看高秘书一眼,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一个护士长模样的女人推开门进来,后面拖着一辆金属不锈钢药车,最上面的隔断里摆满了空瓶,随着车身的摇晃叮铛作响。霍布频耳朵里听到这些熟悉的声响,心底里不知不觉叹了口气,一股倦意扑天盖地的袭来,他费了点力气钻进薄毯里,紧紧闭上眼。白天过去一半了,黑夜正挪动着黑色的脚步一步步袭来……
他揪紧眉头低低地哼了一声,猛地睁开眼,惊恐万状地瞪着那团白影,眼前炸开了无数道白光,登时全身僵硬地像具死尸,巨大的恐惧雾一样钻进四肢百骸,他差点昏厥过去。护士长的笑容在口罩后面绽开来,“你醒了。吊瓶取下来了,来——吃药吧。”她兀自说着,没有觉察霍希频极其难看的脸色。“你先出去吧。”他费尽了力气才挤出声音,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后背已经湿了……
麻醉药效力是十二小时,镇静剂是十小时,止痛片是八小时,医生巡房二十分钟,护士量体温三分钟,打针两分钟,挂抗生素两分钟,量血压一分半钟,去卫生间小解十分钟,大解二十五分钟,洗澡——不行,刚做完手术,忍一忍吧。主治大夫不近人情地否决了。他皱着眉头,用手捶打着床沿。一副孩子气的表情忽嘻忽嗔,心情也变得时好时坏起来,有时那眸子里闪烁着幽怨的光,有时脸颊又升起羞涩的红晕。时间过得很慢,简单像在磨人的性子般,一点也不肯加快步子向前跑几步。他强迫自己数着这些时间以防止自己又产生那种危险的冲动。不要……又被抛弃了。
自从霍希频的左脚被诊断为粉碎性骨折后,高秘书就陷入了无休无止的恐惧中,老板把儿子交给自己,现在她要回来了,却看到一个可能变成了残废的儿子。虽然她嘴里说这只能怪霍希频自己不好,她不会怪任何人。但高秘书始终清楚那是她儿子,这一点错误就足以抵消他多年鞍前马后的奔劳。更令人不解的是她居然将美国专家用专机接来在亚湾动手术,虽然高秘书极力劝阻,强调自己看见过那只脚有多糟糕,但霍希频的母亲,这个出了名强硬的女人说她宁肯儿子的脚毁在手术台上,也不想让他冒客死异国的风险。这就是亚湾的魅力,也是她当初选择让儿子在这里上学的初衷。在这个连蚊子都飞不进来的军事重地,除了本地人和拥有特殊许可的人,其他人会在接近亚湾的路上被击毙,而那些密集在亚湾周边的数百枚精制导弹,正隐藏在任何可能的角落时刻觊觎着天空中的任何胆敢擅自闯入者。
天一下子暗了下来,像有人故意摁灭了照耀天地的那星烛火,室内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家俱的模糊的影子奇形怪状,像一头头看不清面孔的怪物蹲踞在那里。霍希频蓦地睁开眼,脑后一股凉风袭来——执剥皮刀的男人无声无息地绕到床前,面孔黝黑得一团模糊,他弯下雄健的腰目光灼灼地盯着霍希频的脸,少顷咧开臭哄哄的嘴巴,露出尖利的猫一样肮脏的牙齿。在他眼里,瘦弱的男孩儿不过是一只坐以待毙的鼠仔而已——胎膜还未脱尽,挥舞着粉红色的四肢嗷嗷地叫娘的小崽子!“别怕……”他粗糙的泛着酸臭味的手指肚慢慢地伸向男孩儿细嫩的脸皮,男孩儿的脸直到脖子起了一串巨大的鸡皮疙瘩,“叔叔疼你……”
天空的印迹一动不动地凝止在窗外。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片云也没有,一丝风也没有。海瞳躺在床上静静地凝视着天空的一角,和煦的秋日暖洋洋地洒在她的脸上,空气中竟有一丝春天的微甜的气息。是枫海,肆意燃烧着最后一季灿烂的枫叶们不知疲倦地向天空向大地挥洒着令人窒息的甜蜜气息。她闭上眼,想像着踩在松软如毡的落叶上的那种落寞而温存的感觉,这是亚湾对于她来说最好的事。其它的呢?她有些不确定地眨眨眼,感觉心脏里被植入了一颗小小的心形叶子,透明得发白……是什么呢?她惴惴得想,紧紧咬了咬嘴唇,目光变得朦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