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大清四周,正要出声,发现自己拿着一只手电筒。
岑惊鸣拧开电筒,一束笔直的光爬在咯吱作响的木地板上,他进行调整,让其对准前方。
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黑暗中宛如无故伸出百千只手,徐徐捏紧他的喉咙。岑惊鸣瞳孔收缩,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电筒的光毫无章法地挥舞,映射到后、左、右,再度定格最前面。
四面八方都放着各种少女不同姿势的画像,她们不着一衫,面庞清丽,动态扭曲,诡异得像黑黝黝的树枝上沾着露水的花瓣。
她们都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是他数年以来,不断重复的梦。
也不是梦。
☆、24 熟果
故事必须回溯来说。
余秋十八岁过后,觉得自己化身成一种什么奇特的植物,到了夜里,才在沙白圆月下,成熟而芬芳地淌出蜜果的汁ye。
彼时她刚拿到F大的录取通知书,学油画。暑期大大小小的聚会上,同学们把“后会有期”说了一遍又一遍。余秋告别时只挥着手,嘴皮上下轻轻地碰撞,“那拜拜喽”,因为觉得讲出“再见”就是许下承诺以后一定要至少见一面。
用脚趾想都不可能。就像蒲公英,鼓着风一吹,畸零地飘飘洒洒,就谁也找不见谁。
余秋大一入校,开学典礼那天的早上,新生必须每人徒手搬一把椅子到体育馆。从宿舍过去的距离不短,余秋气喘吁吁地抬头,见人头攒动,黑芝麻点一样。
她突然生发创作的冲动。比如绝大多数人日后回想起这一天,都会觉得在穿透浮动的白雾过后,到达的却是更为迷茫而漫长的四年。碌碌的虚无。好题材。
“同学?”余秋的思绪戛然而止,她把被汗shi的刘海拨到一边,看清面前举止拘谨的男孩子,那男生伸出手,道,“我帮你拿吧?”
余秋会意一笑:“当然。”
她和这个化学系的男生谈了为期一月半的恋爱。像小孩子。两个人在游乐园里,马戏团的表演总水泄不通地围着大把人,男生说“这些情侣老爱挡着视线”——是讲许多男友让女孩子骑在自己肩上,大呼小叫地看演出。余秋说,“我们不也是吗”,男生登时脸通红,结结巴巴地应“是、是哦”。
放旁人眼底是纯情,但余秋只觉得乏味。连接吻都不敢,左顾右盼半日才做贼似的在额头啄一下。懦夫。她在心里无情嗤笑。况且什么都不懂,看画展连梵高和莫奈都分不清。
梵高、莫奈——姜和蒜的区别哎!
于是只能规规矩矩去上课,到下半学期才有所好转。最爱听钱知希先生的中美史——全院女生都喜欢他。
像从民国时期的画报上剪下来的人,第一天上完课,余秋就说。“可是他发际线堪忧,迟早要秃哦”,室友调侃道,惹得余秋不管不顾和她吵了一架。
第三天两人又手挽手地去钱知希的教室占座,冰淇淋从咖色的蛋卷往下化,粘得手指像女孩们的情谊,甩不掉。余秋也只在中美史课上的表现像正当年纪的小姑娘。
钱知希四十出头,教授。再枯燥的知识点也能旁征博引,叫人入胜。来上课时西装革履,头发甚至还要打上发胶,全部梳上去的时候露出整个前额,“发际线真的高噯”,余秋一想到,登时忍俊不禁。
她在最前排,声音已经很小,但仍然明显。钱知希正巧讲到两个段落的间歇处,捏着粉笔看过来:“嗯?”尾音还有些笑的意思。
那是余秋头一遭确切地和他四目相对。从前都是挤进一堆脑袋里,他的眼睛燕尾一般地掠过而她连一个字都未曾遗漏。
后来余秋才认识的岑惊鸣。是大四的学长,不费吹灰之力便保了钱教授的研究生。她去画室的时候,会看到岑学长放在里面的作品。第一眼就觉得震撼。
“看呆了?”钱教授把一杯茶端给她,“不如给我说说?”
她的声音低如蚊呐:“很、很感人——”
钱知希笑了:“又不是上课点名让你回答问题,放松一点。”
“是真的,”她的勇气回来了,“就像是把黑夜烧出窟窿的灯。”
老师点了点头,笑得更厉害了,到这个弧度,眼角才开始扩起皱纹。不知为什么,明明得到一个笑的回应,余秋却觉得他对答案并不满意。自小出类拔萃的她终究开始掏空心思地想怎么去讨这位师长的欢心,连他故意将手覆上她的手背都浑然不知。
她在画室渐渐如鱼得水,这三年老师带的都是些学长,众星捧月似的热热闹闹领着余秋去逛展览,说和尚庙里终于掉进来个宝。
岑学长尚未毕业,已经尤得教授器重。余秋去找老师改画时,他总窝在前厅,仿佛烈焰蓬勃的红日,不知疲倦似的。待画改完,余秋会和岑惊鸣一起回去。
他那时还有个男朋友,自动化专业的,余秋知晓他的性取向,却觉得不像恋爱。
一同吃饭才聊到是对方先告的白,岑惊鸣顺其自然,某天散步,在那人闷声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