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其实是太子很繁忙的一段时间,总有各种奏议挑着这个时间送来。这也是他十分困顿的时候,通常脾气不好。我曾是自秦王府就跟在太子身边的近侍宫女,新的总管便派我在这个不太讨好的时间入殿服侍。万一太子发怒,我还有几分脸面。颜雷也不知去向,我无处得知。
庐江王反叛的事确如太子所料,诈唬着乱了半天,朝廷的兵将都还未到,王君廓已经诛杀了李瑗。太子听到这个消息,丝毫都不感到惊异,只是点了点头,传令王君廓代了李瑗职位,任幽州大都督。
太子欲在书房和长孙无忌共用晚膳。太子其实一向膳食素简,不那么多排场。这与他多年征战有关,但如今却比以前明显繁复。
长孙无忌素来持重,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仿佛总在谋划些什么,今日眉眼之间倒露出些轻松神色。
桌上放着一封密奏,密封着口,并未拆动。长孙无忌道:“太子,此奏是由尚书省递交陛下手中,还是由兵部按例上奏?”
太子饮下杯中的酒,说道,“我亲自去!”
“太子,这些日子,我们事事不违朝廷律令,按规制办事,但却事事都在向陛下说明一个道理,那就是如今天下的局势,只有太子能够稳住大局。”
“父皇当年晋阳起义,意在保隋不说,还拥立了隋恭帝,陪着个小娃娃玩了几个月,才得以登基。这帝王之事,必得名正言顺。”
长孙无忌自然明白太子是什么意思,无论内里有多少惊心动魄,表面上都要是上乘天意,下顺民心。只要陛下吐口,他接下来怕就要去联络群臣,准备泣血上陈,请求太子即位。
天刚刚擦黑,一丝风都没有。太子命我服侍他更衣。
“太子此刻是要入宫吗?”我轻声问道。
“对,我要入宫觐见父皇。”太子让我给他换上整齐的服制,不算朝服,但类似于朝服和常服之间的一种,有着太子才能用的花纹图案。他身子笔挺,目光炯炯,转身离去。
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有去过太极宫,但陛下都避而不见,连太子妃也一道撵了出去。尹德妃和裴寂的事,让陛下伤了心,也失了面子。他似乎已经无力,但仍然用每日形式上的奏闻、敕旨保持最后的尊严。
陛下刚纳不久的美人,刚生下一位小亲王,倒让陛下心情好了一些。太子对这些幼弟一向以礼待之,没有区分。这次令太子妃亲自送厚重的礼,显示出对小儿特别的亲厚,也算是主动缓解一下眼下的僵局。
太子入宫,我倒得了些空。想着昨日新贡的安神茶,太子嫌味道太苦,喝了又呕得难受,我便去取了些杏子蜜饯来,试着与之调和味道。
路上,我看到掖庭内侍官带着厚厚的画册去了丽正殿。算算时间,眼下正是武德九年年选的时候。如今后宫诸事,也大多都是太子妃在主持料理。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太子从宫中回来了,我见他面容如深水般平静,似乎这次入宫没有发生什么令他不悦的事情。
我连忙上前,和几个宫女一道为他更衣。有两个刚挑来的美貌宫女始终都在我的前面,由她们去罢,我便跪侍于他的膝前。
我不知道他是否察觉了这些细微的变化,还有我近来一直有些黯然的脸色。他没有,而是直接带着宫人随从去了丽正殿。
“小妹!”太子妃看样子也刚刚喘了口气,听到太子入殿,连忙起身相迎。“二哥,你这是从哪儿来。”
“刚从宫里回来,想来和你说说话。”
“你去见父皇了,怎么样?父皇如今是怎么个情形?”
太子挥挥手让多余的宫人们都下去,只留我和另外一个亲信侍从,在门口守候。“见到了,父皇今日,同我说了禅位于我的事。”
“父皇肯了?!”太子妃有些惊异。
“是!但我坚辞。”太子深吸了一口气。
太子妃点了点头,“的确应该如此。这是禅让皇位,不是其它。此时领受,会不会有不妥?”
太子摇摇头,“想必父皇已经想清楚了。如今内忧外患,他力不从心,这皇帝做得也没有什么滋味。”
太子妃安慰道:“二哥,其实这也是迟早。若不是父皇心里一直别扭着,也不用这般费事。反而倒伤了父子真情。”
“已然这般了,也是无法。等以后吧。此番看来,父皇是执意让位于我,拒绝了我的请辞。又再三嘱咐,说过两日传了太史丞择选黄道吉日。”
“这也总算大事落定,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从你的脸色,我看不到半点喜悦呢?”
“也许是这一路坎坷,太多的惊心动魄。今日看父皇添了好些白发,心中实在不忍!”
太子妃起身,太子将她拥在怀里。“你终于就要做我的皇后!”他轻轻地吻着太子妃的脸颊。“那要你先成为我的陛下!”太子妃柔声应着。
“对了,还有件事。就算父皇禅位,于情于理,我都不忍心让父皇迁居别宫。便恳请父皇继续住在太极宫里。而我们便仍在东宫,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