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得告诉本王,你怎么想的?”他伸手扶起我,径直问下去。
我的心中真是有万分的不解。外臣们在文学馆,横竖左右分析得头头是道,他没有一次不拒绝得干净利落。但他在府中又经常生气,有多少次按捺不住?今日王妃也表露得清楚无疑,他仍然未至可否。这么多人为他拿定主意,他此时却来问一个宫女如何作想。那么,那我只能理解为,我在他心中与众不同了。
我抬头,正视他的眼眸。而他正在我身前,深深地凝视着我。那种眼神,亲切,自然,有点像他看着高承衣的感觉。我才刚来不久,难道已经被他视为旧人?
我想着,不如痛快地告诉他算了,不要走,你能赢!但我不能,我还得一点一点地经历这一切。
“殿下……奴婢觉得,殿下心中若已有决断,便那样做就是了。王府众人都愿与殿下同生共死。”
他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已经心有决断?又怎么知道会得到众人支持呢?”
我也笑了:“因为,信任?或者,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秦王殿下!”
他笑得更开怀了,我们一路走着。突然间,夜空中发出声响,原来是掠过头顶的寒鸦阵阵。“思伽,你文墨也极通,以此情此景为题,做一首诗来我听。”
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这有何难?比起让我服侍宫宴,或者是回答刚才那问题,作诗简直是信手拈来。”
他瞪着眼睛看着我,觉得这几句话似乎不应出自往日身边低眉侧目的宫女,而是某个文采出众的闺秀。
我看懂了他的疑惑,脑海中浮现出那首《乌夜啼》:
“黄云城边乌欲栖,归飞哑哑枝上啼。机中织锦秦川女,碧纱如烟隔窗语。停梭怅然忆远人,独宿孤房泪如雨。”
我流畅地念完,补充了一句:“南朝清商之乐,《乌夜啼》也算名篇了。”
他听了,更是震惊不已,“你……走,待我抄录下来……”原来秦王文采也不逊色,一下就识得了珍品——这是后世诗仙李白的佳作。只是,尚不符合初唐那华丽繁复的文风。
我赶忙拦住他,笑道:“殿下……奴婢随口说的,怕不能再记得全了……您不必当真。堂堂秦王抄录一个宫女之作,岂不惹人笑话?”
他刚要继续赞美我。突然一阵寒风起来,我打了个冷颤。这若是在当值的时候,也是大忌。我刚想告罪,却只见他把他的氅衣披在我身上。
我赶忙要动手取下:“殿下,不可……您还有伤,千万不能着了风寒……”
他按住我的手:“你是女子,要穿暖些。”
也许是他的气息鼓舞了我,我竟然不自觉地回到了刚才的话题:“殿下,洛阳只是陪都。固然城高池深,但多徒劳修葺,衰朽起来,是很快的,不像长安根深叶茂,欣欣向荣。千百年来,都是如此的。”这的确是来自未来的目光。但洛阳和长安,从来就不可同日而语。
秦王明白,我已经给出了我的答案,他点了点头,但嘟囔了一句:“可是,我不能那样做!”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快步往回走,我连忙追着去:“殿下……您披上氅衣……”
“明日再送来吧……”他头也不回,消失在澄净的夜空下。
我独自回到休息的地方,尽情感受着这件氅衣的温暖,那天然而华丽的风毛,柔软,蓬松,带着他的温度,也带着他复杂的心意。
我想,他大抵到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即使是王妃都要比他更想奋力一搏。而他仍然犹豫,有着太多的不忍。我,倒愿意他能犹豫更久些。越久,我们的历史,就越容易轻描淡写,愿意更多地宽容他。
第18章 春日
长安春日慢。五月,草长莺飞,繁花开遍。
灵心许嫁出府,王妃送了丰厚的嫁妆。她眼中无泪,我搀扶着她,依照礼节拜别王妃。行宫回来后,我都尽量找些理由与她替换轮值,以便她能多在秦王近前服侍,让百种情思,好有个可寄托之处。
我已换上青绿色的宫装,顶替了灵心的位置后,我的襦裙可以用比以前舒适些的料子,也可以和淡绿、果绿或月白配色。一日,王妃吩咐我去给秦王送些果子,我才发现,我有日子没单独来文学馆服侍秦王了。
秦王正在案几之前,一本一本捋过那些递交到尚书省和兵部的疏议,需要他亲自定夺的,便提笔裁决。当然还有天策府的政务,这里也是官署齐全,分门别类,俨然一个小朝廷。我看他十分专心,便没有打扰,只将果子放下,便到一旁侍立。
他抬头看见是我,像是有些要休息的意思。我便将果品奉上,又轻声回话:“回禀殿下,王妃命奴婢将几位郡王、郡主近日的功课整理好,拿给殿下过目。”
“似乎好久没在文学馆见到你了。”他拿起承乾和李恪的书法,一面随意翻着,一面与我说话。
“奴婢倒不觉得,毕竟日日都服侍着殿下呢”我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是在帮着灵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