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钰12岁参加科考,整整二十年,多次应考,落榜次数快记不清了,最常见的就是乡邻的冷眼嘲笑。曾经的神童被员外内定为佳婿,被家人予以厚望,即使父亲病故、母亲和姐姐外出谋生,就是为了供他读书去考取功名。姐姐尚未出阁就抛头露面被人瞧不起,他们掩饰得很好,却瞒不住乡里人的眼睛。少有人会来责难,但所有亲友都断了联系,人情冷暖没有摧毁母姐的坚持。其实,张钰早已分不清是对前程的憧憬,还是偿还家人恩情的决心,让他一次次踏上应试之路。
中了,终于中了,过了殿试得皇帝钦点。同僚祝福声中他茫然返乡,来到村口,先得了消息的村人远远放起了炮仗,锣鼓喧天,声响传到了邻村,人越聚越多。他们脸上笑意真诚,村里出了个探花,鸡犬升天连带着都有好处,沾了光。
漫天飞雪中,村长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地说着欣慰的话。纵使生计难为,村子从未克扣私塾的用度,找的都是最好的先生,笔墨也是最新的,你张钰如今飞黄腾达,不能忘了栽培之恩,要想着为村子其他孩子谋出路啊。如此这般叮咛了半个时辰,庄员外到了。
“贤胥啊,你可算是回来了,一路辛苦了。我已备好了酒菜,凤仪在家等你呢。小女闻得喜讯整日欢喜,就等着见他的如意郎君,快随我来,随我来。”
张钰站在原地不挪步,庄员外一拍脑袋,懊恼地说:“唉,你看我老糊涂。今个儿你荣耀归乡,应当先去拜见母姐的。走,我同你一起去,请丈母娘到府上一起庆贺。”
周围无数双眼睛看着,羡慕着。对于小村子的人来说,能娶上县城富豪员外的掌上明珠,是几世修来的的福分,张钰应该感激涕零,告慰先灵。
可是张钰始终神情木然,似乎被冻僵了,问了一句:“您说过,就算他日我当了状元,绝不会将女儿嫁给我。”
庄员外朗声大笑:“今时不同往日,贤胥莫要再提那日气话。世人看中身家门楣,我也不能免俗,身为人父希望小女嫁得良人。你现在身份贵重,和凤仪郎才女貌一对璧人,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张钰还记得当年他们被迫离开村子,庄员外背后肆无忌惮的辱骂嘲讽,恨不能将满肚子脏话都吐尽,丑恶嘴脸与今天判若两人。他心中不快却没有当场翻脸,他着急去见母亲妹妹,要将喜讯亲口告之,接他们进京居住,远离这些攀高踩低的势利小人,让母亲安度晚年,给姐姐寻一门好亲事,以享天lun之乐。
庄员外不断催促,村长拄着拐杖颤颤悠悠跟着,锣鼓欢快的曲调一遍又一遍,张钰死寂的心被捂暖,喉间似有异物上下不得,眼眶酸涩,心口生疼。
那扇没钱上漆虫蛀严重的门板里头,瘦骨嶙峋的长凳在缝隙中透出它的苍白。张钰知道,旁边还有少了一条腿的方桌,上头盖着一层又一层小刀刻下的论语,纵横交错看不清字迹,只有刻的时候努力辩识才行,只因无钱买纸笔,桌面中央凹下去。
一幕幕早该忘却的场景,一个个熟悉的物件,在张钰的脑海中清晰起来。抬头是槐树萧条的树枝,低头是水沟青苔被雪毯盖住,这是他的家,家中有至亲在等他。
步伐加快,甩开庄员外的手,他推开门板,唤道:“母亲,长姐!”
门厅空空。
“咦,难道亲家没得消息,还是出去迎你错过了?”庄员外指指内室:“哎哟,这不是在家吗,原来是在梳妆打扮呢,哈哈,儿子高中,亲家定是高兴坏了,贤胥快去。”
内室门帘下依稀可见素色罗裙衣角。
“姐姐?”
屋内没有住人的暖意,寒意丝丝浸出,没人应答,张钰搓搓胳膊,更冷了。
“快去把她们迎出来,你姐姐和母亲等了十多年,终于盼到你出人头地。你走了这几月,有人上门提亲,你姐偏是要等你高中才肯出阁,白白辜负了好年华。”
庄员外拉着张钰回身,门口一个俊秀书生笑盈盈进来,庄员外说:“私塾先生心仪你姐,就等着你衣锦回乡他再来提亲,梁先生,聘礼带了吗,快快搬进来!”
梁先生是张钰的启蒙恩师,岁数不大有点名气,进士出生。张钰幼年丧父后,视他如生父,年节总要上门孝敬,未上京赶考前,他就有意撮合姐姐和先生,想要亲上加亲。
如今,两人因为他的功成名正好喜上加喜。
一担担彩礼堆满了局促的门厅,不知哪儿冒出媒婆,叽叽喳喳撮合,三媒六聘礼数周全,那热乎劲仿佛今天就要让长姐过门。
“贤胥啊贤胥,你还在等什么,难不成要梁先生三抬大轿来迎娶,你才应允,姑娘是何想法,你倒是去问问啊。”
张钰转身再次来到门前,手指触及半截门帘,忽然又回头,院子里屋子里挤满了人,一片艳红色,人人都喜气洋洋,顶着同一张笑容。
今个是大喜日子,他金榜题名,姐姐即日出嫁。他盼了十年,一朝得偿夙愿却不得欢喜。眼前的一切如梦如幻,一点都不真实。
他有赴京赶考中榜的记忆,模模糊糊记不真切,仿佛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