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算是京城有名的大戏班,可说到底从的是贱业,天家要他们的命,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先前那些徒有虚名的世家公子张班主认为浔拒绝也无伤大雅,若淮王府的请帖拒了,这可就性命攸关了。
对方本就是客居,完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对方没有,反倒留下来为他解围,而这解围的代价……
张班主想想,就替面前这风光霁月之人感到不值。
浔觉得淮王话妻这个剧熟悉,在登上舞台,眺望凝视到小王爷赵牧时,彻底明白了……
往日的记忆纷至沓来,竟让他错过了乐点愣怔当场。
小王爷赵牧没有怪罪浔,放下杯盏,亲自下座来到台前,询问道:“可是乐师奏乐不妥当?孤马上命人换掉。”
打从浔一登台,坐于主位姿态散漫的赵牧就收敛了漫不经心的态度,凝神于台上佳人,期待着对方黄莺啼翠。
赵牧好美人,尤其是唱功绝佳的美男子,早先就听过这人近日在京中的名声,百闻不如一见,即便是隔着厚重油彩,他也能描摹出遮掩其下的曼妙真容。
如此倾世佳人,必然是有特权的,虽然出了点状况,赵牧不但不摆架子计较,反倒格外宽容厚待。
盯着赵牧,浔自然认得出这人就是之前自己培育出来的生命体——这人跟那个土着足足有七八分相似。
这场戏,他是怎么也唱不下去了。
在砂砾世界从小长到大,往日里陪着萧烨也从对方身上耳濡目染四书五经三纲五常。
就他跟赵牧的关系:即便他说跟赵牧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在砂砾世界的土着们看来,赵牧是他打他肚子里怀上的,赵牧跟他就是板上钉钉的亲子关系。
如果他还按照之前的想法来做事。
以后要是事情败露了,赵牧的名声就废掉了。
如今略通人情世故的浔觉得,这怎么说都说过不去。
不仁义。
“这戏,我不唱了。”浔简单直白道。
赵牧有些错愕,“为何?可是孤哪里招待不周,怠慢了楚先生。”
“此曲为淮王话妻,如今小人却在贤妻之子面前班门弄斧,愧对逝者仙人,是为大不敬,万望小侯爷恕在下不能登台之罪。”
这还是赵牧第一次听到此番说辞,以往他最喜欢看的戏曲便是淮王话妻,他也没认为有何不妥。
能在戏曲里再现那人的风采,他,求之不得。
现如今,赵牧见着面前告罪的浔,内心中忽然有个念头。
若那人在世,定如眼前人一般温文和善,倾国倾城。
浔任性不唱曲,赵牧没有降罪,回头还赏了四喜班不少银钱,并留话日后多上府里来,至于淮王话妻,浔不想唱就不唱了,浔乐意唱什么曲,他就听什么曲。
听到这番吩咐的张班主可没被吓傻。
这算是……被照顾上了?
班里不少人为浔的手腕惊叹。
没错,在班里人看来,浔利用小王爷对生母的深深思念走了捷径。
旁人猜测纷纭,但真实情景只有浔自己知道。
临行前,赵牧特意留了浔,亲自为他斟酒送别。
浔来到这个沙砾世界还没饮过酒,盯着手中的杯盏很是犹豫。
“这是孤从皇宫之中淘来的上等御酒。”赵牧豪爽地饮尽杯中酒,冲浔亮了底。
如此,浔只好闭上眼,仿佛喝苦药一般,闷了。
然后理所当然被呛得咳嗽,湿润了眼角。
赵牧见了,登时慌了神,赶忙上前将浔揽入怀中,轻抚后背,一气呵成熟稔无比。
一旁的张班主正欲上前,却被侍卫拦下,左右拗不过,只得被迫离场。
“楚先生这是……第一次饮酒?”
浔缓过劲,微微颔首,“此物我还是第一次接触。”
卸了妆的浔,没有舞台上那般妖娆炫目,却自有一番清雅。
清雅谪仙不会饮酒……
赵牧见着怀中接二连三给自己带来惊喜逗趣的浔,笑得开怀。
“楚先生,孤预感,你会是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位……挚友。”斟酌再三,赵牧还是打算保守开局,徐徐图之。
“挚友?”又是一个新词汇,浔打算不耻下问。
赵牧却松开了怀抱不多言语,体贴道,“孤知晓楚先生的规矩,夜已深,楚先生一路走好。”
“嗯。”正打算甩手走人,可毕竟在沙砾世界待了好几年,浔赶忙补了礼,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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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举迫在眉睫,今日见了小王爷,却又是故人。计划被打乱……
小王爷这条门路,怕是不通了。
酒水醉人,归途吹了不少夜风,头痛欲裂,浔扶着墙,赶忙将酒水逼吐出来,果然好了不少。
只是这世界衣摆太麻烦累赘,沾上了酒渍。
比划了一番,浔只得疾行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