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村出了地下室,看到紧闭的大门,脚步顿住了,回过头来,神情错愕。
孙泠跟在他后面,本来有些失望。他知道陈村想出去,对他而言,地下室是他费心经营的家,对陈村而言,那只是困住他的牢笼罢了。倘若陈村真的对地下室还有一丝留恋,那才是荒唐。他理智上知道这点,情感上又为自己珍爱的东西被弃如敝履而伤心。
陈村一到门口,孙泠的伤心立刻被理亏取代,他低下头,不敢看前面的人。陈村却也没说什么,折回来,把窗户打开,头伸到外面,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活动范围局限在这座房子,陈村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待在地下室的那段时间,他焦躁到随时都想跳起来,他从来不知道陷入一成不变的日子里是这样难受,地下室没有风,看不到日升月落,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日子像琥珀一样凝滞住了,自己就是琥珀中那个僵住了腿脚的小昆虫,有力无处使。现在虽然还不能出去,对比之前好了太多,好比坚硬的琥珀融化成软软的一滩水,他可以动动手脚,只要再努把力,就可以挣脱出来。而且这事让他知道,孙泠是可以让步的。
从地下室出来的第一天,陈村是在阳台上度过的。五月中旬,暖风中夹杂着花草的香味,四周一片绿意葱茏。上次过来是在晚上,陈村没有看清周围的环境,现在才发现,这一带是低密度独栋花园别墅,建筑零散地掩映在绿荫中,间或露出白色的一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孙泠住的这栋临湖,从远处吹过来的风比其他地方大,孙泠把地下室的衣物挂到阳台上,衬衫下摆在明亮的阳光中飘浮,水波一样柔软。陈村盯着看了许久,等到眼睛酸涩,他就闭上,细心体会微风拂在脸上的感觉。孙泠什么也不做,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
直到暮色落下来,孙泠才小声说:“回去吧。”
“回哪?”陈村下意识问道。
孙泠嘴唇动了动,很难开口。他没法定义地下室这个地方,说家,不合适,说地下室,又透露出冰冷坚硬的感觉,仿佛赤裸裸地昭示两人之间只是囚禁与被囚禁的关系。他就什么也不说,拉住陈村的手,把他往地下室的方向拉。
陈村挣脱了几下,甩不开他的力道,嗤笑一声:“你后悔把我放出来了?”
孙泠咬着唇,捏了捏chaoshi的手心:“我们明天再上来,好不好?”
陈村甩开他,先他几步跨入地下室。
晚上两人背对着睡在一张床上,一夜无话。孙泠一晚上都没睡,睡不着,怕吵到陈村,他连翻身的动作都很少。地下室没有光,适合睡眠,但是陈村还是醒得很早,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到第二天了”,孙泠满心苦涩。
他不再避讳在陈村面前记日记,以前他怕陈村看到他的日记,惊诧于那个怪异疯狂的自己。现在,他迫切地希望两人之间能够松开一道口子,假如,陈村愿意去了解他的话,通过日记去看看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是不是会稍微有一点体谅他的用心呢?如果陈村认出了他的笔迹,毕竟自己曾经给他写过信,那他会是什么反应呢?是会控诉自己瞎了眼,愤怒地大吼“我看错了你”,还是报之以沉默?
他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在日记上面,不写的时候,就将日记本放在旁边。一开始,他还小心掩藏他的心思,把日记本放在餐桌上,放在柜子上,或者凳子上,这些陈村会经过的地方。他则假装离开,偷偷在一边观察陈村的反应,但是陈村看都没看日记本一眼。气急败坏让他变得明目张胆,他将日记放在陈村身边的藤木小桌上,陈村也只是困惑地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眼睛。有一日中午,陈村在阳台上睡着了,醒来时,见到膝盖上有一个本子,他的手伸迟疑缓慢地伸出去,孙泠看到他拿起了本子,心跳得厉害,怕他看,更怕他不看,短短几秒,尝遍苦涩、畏惧、期望等各种滋味。当陈村最终将本子放在桌上,他那些饱满的情绪瞬间被摧毁廓清,他的心变得像徒有四壁的房屋,一阵穿堂风吹过,空荡荡的冷。
在陈村看不到的背后,他攥住日记,咬牙切齿。
你不看是吧,我明天就把你关回地下室。
你求我也没用,就不放你出来。
再不放你出来了。
不放。
仿佛他的难过能够借这些可怕的想法发泄一二。
他真正不能接受的是,陈村对他的一切毫无兴趣,无论是日记,还是其他。整栋楼的每一个房间都对陈村开放,但是陈村哪里都不去,如果是他……如果是他,如果那房间是陈村的,他会走过房间的每一寸角落,躺在他睡过的床上,站在他平日站的地方望向窗外,那景色和陈村看到的有什么不一样吗?他要打开抽屉和衣柜,将平日里藏起来的东西都晾晒在目光下,衣柜里的衣服哪一种居多,是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他会恍如大悟,原来他喜欢这样的衣服啊;抽屉里都有什么,照片,书,一把小刀,几张钞票,他会猜想,这些东西对他有特别的意义吗……
这种换位思考,让孙泠悲怆。
他把日记翻到空白的一页,看了一眼外面灿烂的阳光,在日记本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