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宗翕坐在辇上有些疲倦,双目微阖,掩去了平日那缕若若有似无的压迫感,连五官的疏冷之意也比以往平和。
高默小心地瞧着帝王的神色,轻声请示道:“陛下,咱们是去清凉殿歇息吗?”
清凉殿是帝王的寝殿,平日里宗翕爱在那儿歇息或处理政事。
宗翕眼皮不睁,淡声道:“今日初一,去凤藻宫。”
高默忙应:“诺。”
辇轿向深宫中走去,转了几个弯,远远地便能望见凤藻宫巍峨起伏的宫殿群。沿大门径直入内,一路上高默向左右侍卫侍从们使了眼色,无人高声唱迎陛下驾到,皆是默无声息地一片片跪倒了下去。
以至于皇后谢怀慎尚未察觉到陛下驾临,正坐在书房屏风后,闻着袅袅的清淡松香,一手撑在桌上闭目养神。
宗翕从大幅水墨的山水屏风后转入,一眼便瞧见了正打着瞌睡的谢怀慎,不免失笑。
将要行礼的侍从们挥了出去,宗翕压低脚步走去,影子刚一笼罩打着瞌睡的人,谢怀慎便惊醒般瞬时掀开了眼皮。
“陛下!”他险些吓了一跳,松了口气,“怎么进来外面的人也不通报一声。”
宗翕在相对的位置坐下:“看你在歇息,便没有打扰。”
谢怀慎抬起袖袍,将桌几的茶壶提起倒了杯茶雾袅袅的香茶,推至皇帝面前:“比起我来,自然是凉悉的事更为重要。”
眼下没有旁人,谢怀慎也便不自称臣了,而是直接说我。他也不称呼宗翕为陛下,而是唤他的字。
宗翕不置可否,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这茶闻起来香,味道却是淡的,一如谢怀慎其人。
他抬起眼来打量今日的谢怀慎,一袭淡黑的水墨袖袍——纯黑色帝王才能使用,皇后可使用淡黑,谢怀慎便爱穿淡黑。他一头鸦发松散地用一根玉簪挽着,桌上正放了一本书,撑着脑袋便懒懒地看着,袖袍宽大露出了期间如玉的臂腕。
注意到宗翕的视线,他抬头看来,浅淡一笑:“凉悉看什么呢?”
“淮之今日累了?”宗翕在私下也唤他的字。
谢怀慎笑而不语,拿起近前的茶杯也酌了一口,才淡笑道:“还能为何?今日一早凤藻宫早会,那薛选侍又与孟小公子吵了起来,这两个冤家凑一起吵得我头都大了。”
宗翕拿过他手里那本书翻了翻,是本大临的水经地理志,一边随意翻看一边随意地说:“对淮之来说,他俩吵得再厉害,你也有整治的方法不是。”
谢怀慎叹道:“我不可偏帮他们中任何一人,整治是各自整治了,却总也长不了记性,下回见面还是一样的吵。”
这本水经地理志上还有谢怀慎用细笔写的小楷,做了笔记,就算闲看也做了功夫。宗翕一边认他的笔记,一边谈起正事:“慕容迟快班师回朝了,北越的和亲使团也跟着要到了。”
谢怀慎看了他一眼,了然道:“朝中莫不是为如何处理这位和亲王子吵了起来?”
宗翕叹道:“知我者,淮之也。双方吵是吵起来了,最后我下的旨意是派宫中的君侍同礼部去迎接。”
谢怀慎点头,抿了口茶:“那便是把和亲当做家事来处理了。凉悉选的哪位君侍去?”
宗翕看向他:“是两位,连祁恩与薛梦瑟。”
谢怀慎稍稍诧异:“这两位?”他一思索也想通了:“的确他们最为适合。连祁恩虽出身低微,却替陛下育有一子,位置也到了公子上。薛侍君虽然位分低了些,却是礼部尚书之子,实打实的好出身,也算是相互弥补了。”
宗翕去握他放在桌上的一只手:“但连祁恩性格怯懦,薛梦瑟又性格张扬,还需淮之事先提点他们一二。”
谢怀慎笑道,回握他的手:“凉悉放心,这是自然。只是等那北越王子入了宫,陛下想给他一个什么位分?”
宗翕默了默,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而是问他:“淮之觉得这位北越王子是真心投诚,还是另有心思?”
谢怀慎沉yin:“这倒不好说……倒也不必陛下来关心,有我在宫中便一切皆可,况且那位星罕王子入了深宫,即使要搞些什么坏心思,难道我们还奈何不了他吗?”
这次北越国和亲的是三王子,如今登基的北越王的异母弟弟。据说他生母是中原人,传闻中是个绝世罕见的美人,给他取了个类似汉名的名字,唤作星罕。
——大约是如天上的明星般罕见之意。
这位星罕王子因生母低微且是个汉人,在北越国内并不受待见,却神奇地在北越先王死后,诸王子争夺王位、杀得你死我活中活了下来。
要知道,现今登基的是原本的二王子,他继位后多疑狠心,杀了自己无数个兄弟,这星罕却神奇地存活下来,完好无损。可想而知,手段也不是简单的。
只是如今,被他兄长送来临朝和亲,也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但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宗翕说实话是没把这么个小国王子放在眼里的。
谢怀慎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