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禅室内,盘坐在蒲团里的中年人倒出一汪浅碧的茶水:“尝尝,是今年的新茶。”
张天佑双手接过薄白的瓷器:“谢谢师叔。”
中年人看着张天佑拘谨的扑克脸,有些恍神:“你跟你爸,真的很像。”
张天佑没有出声,本就紧抿的薄唇,闻言嘴角下弯,抿得更紧了。
中年人也不以为意,又微笑着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你爸爸,是难得的围棋苗子,有才华,又能沉下心,太难得了。那个时候,还以为他会带着中国围棋走向世界。”
张天佑微微咬牙,抿紧的薄唇终于微启:“为什么?”
中年人从茶水中抬头,一双被时光锤炼得温润的眼睛,平和地看向张天佑:“什么为什么?”
张天佑嗫嚅半晌,才终于将问题完整地说了出来:“为什么买凶杀了他?”
比起张天佑的突兀的提问,中年人的回答更加突兀。
“当然是因为嫉妒啊,”中年人的语气坦然,甚至连面上的微笑都没有改变,黑眸依旧温润,“围棋天才这个词仿佛是为你爸爸量身定做,我这样的凡人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企及的天分,怎么能不嫉妒?”
“就因为嫉妒?”
“就因为嫉妒,”中年人肯定了张天佑的疑问,黑眸因为追忆的恍惚,倒显得越发温润了,“年少的嫉妒,太可怕了,像毒蛇一样啃噬你,理智、人性都是它的食物,让人食不能寐,夜不安寝。”
“你嫉妒我爸爸,杀他一个人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杀我妈和我妹妹?”
中年人责难地看了张天佑一眼,还带着阅尽千帆的老人对初出茅庐的小毛头不懂人情世故的无可奈何:“你妈失去了你爸爸,该多伤心?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该多难过?至于你妹妹,那样小的女孩子,没了父母怎么活?一不小心学坏了,你爸妈泉下有知,多不安?不如索性一起走。”
说到这里,中年人顿了顿,语气中满是遗憾:“你也该一起死的,一家人,整整齐齐,在地下团聚。也省得你这么多年,一个人,过得这样苦。”
太可笑了,又太可悲了,这就是张天佑一直不敢触及的真相,竟比他能够想象的更可笑,更可悲。
原来他家破人亡,孤苦伶仃,前半生双手染血,后半生东躲西藏,只因为一句嫉妒,一句索性。
张天佑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只红着眼睛:“我要杀了你。”
“好啊。”
“我要杀了你。”张天佑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
“好,”中年人看着张天佑,黑眸温润,表情甚至更从容,更平和了,他叹息般开口,“我一直恨不得你爸死,可他死了这么些年,我才明白,围棋,是需要两个人才能下的。”
“我要杀了你!”
伴着振聋发聩的断喝,张天佑拔地而起。他赤着手直取中年的咽喉,手无寸铁,爪形张开的手指却挟着劲风,谁也不能轻忽了当中凌厉的杀意。
悍然伸出的手指,刚刚触碰到中年棉麻唐衫的领口,还没收拢,张天佑忽然浑身脱力地倒在了地上。
张天佑后知后觉地想起:“茶……”
在张天佑逐渐涣散的瞳孔中,中年人站了起来,颇具宗师气派地抖了抖自己没有褶子的衣衫,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张天佑,依旧是一张平和的脸,一双温润的眼:“我会让你杀了我,但不是现在,或许……百年后,再下一百年围棋,我也就下够了,哈哈哈哈。”
嚣张地大笑着,中年人昂首阔步地离开了禅室。
张天佑最后的印象,是窦南走了进来。这会恭敬地称呼张天佑为老师的青年,有一张又乖巧又和气的脸,虽然帅气得放在三组当头牌都不磕碜,但因为与生自带的乖巧和气,显得毫无攻击性。
“老师,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呢?看吧,被抓住了吧?”
窦南在张天佑的面前蹲下来,用手指抚摸他的面颊:“不过这样也好,这张脸真的换了的话,多可惜。”
后面还有些隐隐约约的身影,隐隐约约的谈话,张天佑就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他头一歪,晕了过去。
张天佑作了一个梦,这个梦很长。
他梦见自己被头朝下地倒吊在一棵树上,树下是一只饿极了的灰狼。
他吊得不低,站着的灰狼够不着他,却也吊得不高,跳起来的灰狼能咬到他的上身。他不得不在准确的时机卷腹,以避开灰狼跳起来的撕咬。
灰狼从黑夜跳到清晨,他也就从黑夜卷到清晨。灰狼累了,他也累了,卷腹一夜的腰酸软胀痛得难以形容,胸以下大腿往上的一块仿佛凭空消失,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终于,他一个判断失误,提前卷腹。下落的上身正撞上伺机起跳的灰狼,狼牙划破了他的胳膊。从伤口里涌出的血ye带走了残留的力气,他颓然地垂在树下,像一根被沸水榨干了所有筋骨的面条。
龇着獠牙的灰狼,对准他被头颅拉长的脖子,发出了最后一记致命的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