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霁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短暂时间里季兰藏的眼神,实在是难以找到贴切的词句去勾勒,一开口就显露词穷。
像是早春冰融寒销,春水潺潺,一片温柔,伸出手去试探,才发现底下暗流涌动,裹着冰块冲撞。春雨也淅淅沥沥地下,忧郁得金贵。
那眼神是蒙着纱的,宋霁只来得及敏感地察觉到一丝疑惑和奇怪,进而生出一种心软的不忍,因而开口时语气也不似前日僵硬,“怎么不吃药?”
季兰藏眨了眨眼睛,像是才回过神来,开口回答:“忘了。”
两个字说得轻飘飘的,因着他那声音,宋霁也只能把那刚冒出来的一点怒意给压下去。
眼瞅着到了该准备晚饭的时间,于是季兰藏跟在宋霁身后下了楼。
宋霁听到身后踢踢踏踏的声音,转头看了一眼季兰藏,正低着头用手揉眼睛,白色针织衫衬出了柔软和天真。
好久未见的,难得的,天真。
晚饭终于不再是从外面送来的现成,宋霁看了看冰箱后挽起了袖子开始做饭。
季兰藏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手机没开机,电视不想看,报纸也不想读。宋霁看向厨房外便发现季兰藏正靠着沙发看花园里的花。
最后花点时间等汤炖好,厨房里飘着诱人的香气,勾来了馋鬼。
宋霁面前萦绕着白汽,身后突然覆上一副温热的躯体。季兰藏踮着脚,一双手环上宋霁腰间,脑袋靠在了宋霁左肩上,发丝擦过宋霁的脖颈,有一点撒娇的样子。
宋霁抓住那双手,把手指插进指间,侧过头问季兰藏,“待会儿吃完饭要不要出去逛逛?”
季兰藏摇头,头发在宋霁唇瓣上摩擦,发出否认的鼻音,像只可怜的小狗。
餐桌上安静,宋霁看着季兰藏比之前长开了一些的年轻眉眼,却嗅到了一丝沉闷的死气,让人想起被驯服囚禁的笼中鸟。
他想着,接下来闲下来的话,可以带他到远一点的地方去逛逛。
在宋霁的思考和季兰藏的拒绝间,两人折中,晚饭后在花园里散步。
对于宋霁来说,花园没什么好看的,对于季兰藏来说,心思也不在花园上,不过是消消食,顺带打发时间。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安了堵墙,时间太多,不能显得难熬,总得显出点盼头来。
石径曲折,路灯下两个影子交叠,季兰藏捏住了宋霁的衣袖,把宋霁从“待会儿要让季兰藏吃药”的想法里拉出来,两只手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
*
乖乖地吃了几天药,季兰藏的声音恢复了正常。宋霁在感觉两个人之间的状态也在逐渐恢复之后,就去公司处理最后阶段的一点收尾。
恍然间已到了四五月的日子,阳光逐渐热烈,隐隐有一些燥热。
宋霁收到消息时正准备回家,挂掉电话后开着车奔去了医院。
医院总是个让人难以喜欢起来的地方,生老病死,消毒水的味道并不好闻。
等宋霁到医院,季兰藏正坐在走廊的长凳上,脸上面无表情,也没有血色,额上冒着冷汗,在死白的灯光下看上去像是个鬼魂。
长凳上放着季兰藏的通讯器,自从他回来,宋霁就没见过他使用过,而现在放在这里,通知的却是令人害怕的讯息。
宋霁蹲在季兰藏面前,拿开他遮住脸的双手。
季兰藏过了很久才看向他,没有说话。
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睛,透着害怕和脆弱,宋霁全身上下都是无能为力的心疼。
*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红得人心慌。
宋霁坐在季兰藏身边,除了把人搂进怀里,甚至无法开口说一句“会好的”。因为他也没有把握,里面的人是不是真的会好的,而那个人,对季兰藏来说,是特别的。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去,那扇门却一直没有被推开,走廊里也只有一片安静。
宋霁看了看时间,凑近去看季兰藏,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Yin影,眼皮耷拉着,对他的靠近没有一点反应,像是在发呆。
他捏了捏季兰藏僵硬的手,温声说话:“先吃饭,待会儿再回来?”
季兰藏其实没什么胃口,被宋霁从板凳上拉起来,一瞬间像是失了重,大脑一片空白,往宋霁怀里跌去。
眼前一片模糊,耳边也听不清声音,宋霁拍着他的背,两个人站在一起,等季兰藏缓过来。
突如其来的默契,熟悉得让季兰藏霎时间察觉到一丝隐痛的疲惫。
这家私人医院的饭菜算是不错,季兰藏以前也吃过,原来吃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现在更甚,潦草解决。
一场手术在深夜结束,人从手术室转到了ICU,医生叮嘱暂时不能进去看病人。
隔着厚厚的玻璃,季兰藏看见病床上面无血色的人,眼睛紧闭,胸口没有起伏,好像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生与死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对于一个在人世间无所牵挂的人来说,两者都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