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次日进宫。正好赶上三堂会审。皇帝,大理寺卿,御史台,齐聚殿前,不知道的还以为审的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案子。
不对,林氏余孽叛国通敌,按这个名头来,确实算得上是大案了。
大堂之上,林景被拖着上来。两条腿从膝部被打断,狱卒揪着他脖子上的铁环,从地牢一直拖行到大殿。
他的主子还没死呢,他就宛如一只丧家之犬。
林景着一袭白色囚服,前后都是大大的一个“囚”字,囚服素薄,或淡或深的血痕从粗麻布料中渗出来。一双赤足被锥心刺贯穿,汩汩留着血,无论什么姿势都会牵动到伤痕。好看的手指淤紫肿胀,指甲缝里黑红一片,是上了夹刑的缘故。
本王的人,林景,浑身上下,尽皆喋血。只有他那张脸还算完好,素洁寡淡,惨白如纸,只唇角一丝血色,就是全部的颜色了。
我胸腔起伏,握着杯子的手青筋暴起,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个狱卒已被我杀了千百次了。
没人知道我忍得有多难,才能不在御前失仪。
皇帝看我脸色难看,撇了一眼就转移了视线,清了清嗓子:“就开堂罢。”
大理寺卿点头,惊堂木一拍,满堂皆寂,寺卿肃然看着林景,沉着嗓子道:“林景,你乃叛贼林卿之子。”
连问都不问,用的是陈述句。
林景苦笑:“林卿是谁?”
“你哥哥林宁叛逃南楚,你可知情?”
林景歪了歪脑袋:“林宁,又是谁?”
我笑了,整个大殿没人说话,连根针掉下都能听见,我一笑,除了林景,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寺卿带着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可这审问审得也太好笑了,我怎么能不笑?
“商诀!”皇帝冷声敲打我。
“好,我不笑,我不笑了。”
最后一丝僵硬的弧度从嘴角褪去,我面色青冷,如现世厉鬼。
寺卿捻动着胡子,看我一眼,又看着林景,不疾不徐,“你要不说,自然也有别的法子可以证明。来人,传证人周氏。”
太监尖着嗓子叫道:“传证人周氏——”
周氏被差役架着上来,扑通一声跪在圣驾前。
大理寺卿示意她说话,她方颤颤巍巍抬起头来,我一看,还真是当年卖林景的那个妇人。
四年多过去了,那妇人倒未见苍老,想来是用林景卖身的那一锭金子过的颇滋润。
她跪在林景旁边,看也不看林景一眼,低眉顺眼,视线不超过皇帝的足部,一副良民的样子。
皇帝把视线落在她身上,听她慢慢道来:
“...十八年前,老身在家门口看到一个刚足月的婴儿,正是...这林景,老身见这孩子在寒风中冻得通红,心里头怜惜,就带回家教养。这婴儿身子怪,是天生的雌雄共体,因此老身多留了个心,老身清晰地记得他左腿的大腿内侧有个青色的状若小剑的胎记,正是林氏的标志。只是当时老身并不知道这回事儿,一直养他直到十四岁,卖给了王爷,料王爷能够厚待他。”
那妇人嘴唇蠕动,喋喋不休,有条有理,看在我眼里却如同魑魅附身。
她当年把林景卖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巧舌如簧,有理有据。一个满嘴脏话的粗野乡妇,装模作样起来真是叫人作呕。
我冷哼了一声,皇帝又是皱眉看我,我也毫不在意。
大理寺卿在旁边对皇帝轻声道:“这老妪说得应当是没错的,时间都对得上,她收养犯人的时候恰好就是林氏处决的那几天,犯人左腿的胎记虽然已经没了,改刻了....元清王的私印,但多半是心里有鬼,刻意掩盖。”
我手指敲击着扶手,发出一声嗤笑,“林景大腿上的印是本王刻的,难道本王心里也有鬼?”
“商诀!”皇帝不干了,一掌拍在案几上,让我闭嘴。
林景这时候亦看我,他冲着我摇头,我却只看到他脖子上一圈淤红刺目。
“陛下,虽有些插曲,但事情已经基本清楚了....您看?”寺卿朝皇帝拱手。
皇帝皱着眉,像在思量什么,半响又道:“那就这样罢,退堂。”
“等等,”我站起身来,掀袍跪在中堂,“父皇,容儿臣禀。”
皇帝恨铁不成钢,还是叹了口气:“你说罢。”
“十八年前事发之时,林景不满月余,此后...为周氏收养,并不知自身血脉。而且林氏族谱,到林宁这一代也只记载了林宁一人,林景纵然是林氏后人,不入族谱,不连服制,与林氏无任何瓜葛,林氏之密事,他也无从而得知。”
我声音微颤,继续往下说:“而且,林景入王府四年有余,苦练功夫,兢兢业业护卫儿臣,从未有过异心,也算....护冕皇室有功。儿臣....无所求,只请父皇,饶林景一死。儿臣,愿以免死金令作保。”
我手指颤动,从怀里拿出皇帝当初给我的令牌,沉重得我几乎拿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