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头暖得快,吃了食堂的午饭,眼皮就变得沉重。陈屿坐在诊室椅子上,右面脸颊向着窗,明显比另一侧烫。手机摆在桌子上,嗡地转了半圈,隔了半秒又来了一次。
“妈。”
“小屿啊,饭吃过了吧?”
陈屿把脊背向后靠,腰上压了一个原本放在沙发上的软垫:“吃过了。你药吃了吗?”
“吃了吃了,唉,你也不用天天问呀,你舅舅每天都提醒我呢。”
他淡淡嗯了一声。喉咙里有些痒意,咳了咳,下半句被母亲先接上了,“我是想,哎呀这时间差不多了,我本来不想吵你,但最近天气还蛮好,你空了么也要下楼去走走,在你们后院那个假山那边转一转,不是挺好的?你们那后面是有个假山吧?”
陈屿含糊应着,眼神悠悠地飘向窗户外头。母亲讲话总是把一件事颠倒重复,他习惯了。只几分钟,话题越扯越远,他看了眼时间,“好。妈,我知道了,那先……”
“哦哦,妈不吵你,你继续休息啊。哎呀这都要一点了,你要上班了吧?唉做医生就是这点不好,太辛苦……哎呀!”电话里猛的一声惊呼,陈屿脑袋里的困意被赶跑了大半,“你看我这记性啊……差点忘了说了,就是为的这个给你打电话的……你小姨的女儿,有点胖的那个,去年嫁到D城了,你还记得吧?”
“嗯,记得,蒋馨。”
“对对,是叫蒋馨,”话音顿了顿,“你小姨上午跟我讲,她现在就在你们这块地方,自己开了个儿童教育机构……”
临到上班前两分钟,陈屿才总算明白了这通电话的目的:亲戚的儿童教育机构走了几个助教,临时补不齐人手,想到他在同城,就来问问能不能帮这个忙。打他以前的号码打不通,只好拐弯抹角地寻到了他妈这里。
他说“好”之前,脑海里只过了一件事:
这次和傅云河约的是周日下午……时间线刚好卡着,应该来得及。
周六早上,闹铃在七点半准时响起。陈屿套了件浅蓝色的T恤衫,从柜子里随手拿了一件干净的深灰色牛仔裤套上。他站在镜子前咬着皮筋,梳子顺过细软的长发,松松扎了个马尾。
走到门边,才想起车钥匙还落在前一天穿的裤子里,于是只穿着一双浅口的白袜子走回卧室去拿。
他九点整准时出现在那个花花绿绿的房间里——许久没见的表姐比去年过年胖了点,想来新婚燕尔养人,面上泛着红润的油光,表情略有些不好意思:“陈屿,你肯来真是帮了我大忙了……今年招生情况好,小孩比去年多了一半,我这动作一磨蹭,年后才招的助教,结果他家里有事情突然要走……实在是没办法了。”
桌面上一杯咖啡被推到他面前,“你们医院忙,姐不好意思哈,影响你休息了。活倒是没太多,就是在他们上课的时候盯住做手工的孩子,有什么危险动作赶紧制止就行。”
陈屿点头,来回客气了几句,孩子们就陆陆续续进来了。
一个个没他半身高的小不点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尖叫和嬉笑立刻挤满了一百多平的房间,几双眼睛立刻发现了新鲜事——怯生生地盯着这个没见过的高个子“哥哥”看。
“那个哥哥有长头发——哦?!他其实是女的!”
“你瞎说,我班里,也有男同学留了辫子的,编的很长的……”
“他肯定是男的呀,他有、喉结!”
“可是我也有喉结,你摸你摸……”
等这些个到处乱跳的彩色衣服在面前乖乖码好,表姐站在他身侧,用亲切且略幼稚的口吻介绍了今天要学的内容。“糖糖老师正在给大家拿今天做手工的材料,马上就来啦。最后一件事:大家好像已经发现咯,我们今天有新老师来帮助大家哦!他是——”
十几道目光凝结在自己身上,陈屿僵了一秒,酝酿出一个和缓亲切的表情,“小屿老师。”
“小雨老师!”
话音还没落,孩子们立刻尖叫起来。
“老师我有问题——是天上下小雨的小雨吗?”
“小雨老师好帅!”
“我也觉得小雨老师帅!”
“小雨,为什么不是大雨啊?”
“我幼儿园也有人叫小雨……”
陈屿一瞬间有些怔愣,随即淡淡笑了笑,“对,下小雨的小雨。”
作为一个从来没和孩子打过交道的人,这任务比他想象的艰难百倍。身边的“糖糖”老师和另一个助教小姑娘都软言软语地和小朋友说话,他酝酿了半天也没酝酿出几句,一时间连开口都成了困难。
好在孩子们比他想象的宽容许多,不出半个小时,左拥右抱的都要扑上来,一边嬉笑着,一边大声叫他小雨老师。课间一刻钟休息时间,顽皮的男孩子向他丢玩具,女孩子撒娇似的在他身上表演下腰:抓了他的胳膊,两条腿夹在他身上就敢往下倒挂——把他生生吓了一跳。
那些笑容和打闹很鲜活,毫无理由的信任很动人。半天下来,脸上的笑容倒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