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修躺在宾馆的单人床上,脑子里好像有个轮子在飞快地转着。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前一刻还有说有笑的,为何一瞬间那人就成了一具尸体。
之后他作为现场第一目击者兼犯罪嫌疑人被警察带去派出所盘问了多久,他完全没有概念。虽然最后他因为证据不足和缺乏动机而得以释放,但警方一直没能找到真凶。那些人似乎对这个案子没什么激情,因为死者生前“社会关系复杂”,他们都认为他十有八九是被以前得罪过的人或者有利益纠纷的人寻仇了。
齐修没有Jing力去关注后续的破案进展。他只知道自己此生再不可能和那个人并肩坐在码头的雕像下闲谈了。在这次重逢之前他都相信时间已经把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冲得足够淡了,可是命运又用这样戏剧性的方式将之彻彻底底地刻入自己的生命里。只要他还活着,就得带着那个再也无法相见的人的烙印过一辈子。
有些事情鲨鱼是不知道的,比如他大学时读的专业是神经科学,读研主攻的是脑科学。在上大学之前“思纠委”这个名词在他印象中只是个改造同性恋和反社会人格的机构,进了奉大念了那个专业后他才晓得这个全国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跟思纠委有着多么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们学院被誉为“思纠委Jing英的预备班”,思纠委会挑选学术表现突出者重点培养,毕业后直接纳入其麾下工作。当时他也是“被选中的人”之一,就连他的导师都说只要他继续攻取博士学位,日后绝对能进入思纠委的核心。
但是他放弃了——更确切地说,是逃离了。本科时他就隐约感觉专业课程设置的侧重点有点偏,读研后一打听同学们的研究课题,先前的怪异感就落实了——大家研究的内容五花八门,而方向却殊途同归——洗脑。在研究中他还得知,当初白飞给自己听的那个“Jing神毒品”,最初就是思纠委想用于“Jing神治疗”的一种尝试方案,不过发现这种音波没法转变人的意识,最终只会把意识消除,让人成为活死人。四纠委觉得这个办法“疗效不佳”,就弃用了。后来不知是哪个环节泄了密,使其流传到民间变成了Jing神毒品。他的研究越做下去,越是意识到思纠委的最终目的——他们早已不满足于只是改造静湖里的“病人”,他们想要随心所欲地控制并“设置”全体国民的思想。
奉大源源不断地为思纠委培养人才,思纠委也有求必应地为奉大的脑神经专家和准专家们提供实验对象——全国各地抓来的同性恋者、平权活动分子、严重Jing神病人和异见人士。如果实验不成功,这些人就要被送往他们人生的终点站——静湖疗养院。实验当然不可能次次成功,所以绝大部分实验对象的最终归宿还是静湖。
齐修不想成为思纠委的一员。尽管他并没有去过静湖,但那个地方的恐怖他长久以来一直有所耳闻。最让他害怕的是,即使自己已经相当于半只脚踏进了思纠委的门槛,也摸清了他们的目的,却还是不知道被关进静湖里的人到底会经历什么。他觉得为这样一个机构工作,早晚会引火烧身。
齐修本来是想借读研之便,顺便探究一下自己当初听过的那种让人成瘾的音波,没想到在一次Cao作失误后真的发现了一种用音波结合催眠来替换人的记忆的方法。为了验证它是否百分百有效,他偷偷地对思纠委提供的许多实验对象使用了这个方法——他只修改了他们的某个细微的记忆内容,以防他们转变太大被人发现。实验结果的数据表明他的方法是成功的。但他没敢把这个成果告诉导师和其他任何人。为了能够顺利毕业,他又想办法做出点没那么重要的成果出来写了论文,还向国外的几所高校提交了读博的申请,并煞有介事地请导师给他写推荐信。等他把收到的给导师看时,导师也相信他是真的要去国外进修,为此非常满意。就这样,他得以如期拿到奉大的硕士学位并成功地脱离了那个圈子。
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陷入抑郁。他几年里刻苦钻研出来的东西竟是潘多拉的魔盒,根本没法打开使用。他无力再面对自己最熟悉的领域,也决不想从事相关的工作。可是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高考前那种漫无目的的虚无感再次笼罩了他。他没有回老家,而是一直窝在奉京,原因有二:一是故乡泠江没能留给他什么正面的感情,二是他相信“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况且奉京那么大,只要换个区居住,过去的同学和老师们可能就一辈子都不会碰上。
再后来的事便如他告诉鲨鱼的那样。本以为回到奉京后,他们的重逢也只会成为记忆长河中的一粒细沙,没想到竟是以如此突如其来的悲剧收场。
被警方解除怀疑后,他没有回母亲家,也没有赶回奉京上班,而是在采贝码头附近的一间宾馆里窝了起来。他从早到晚都躺在床上,大脑仿佛变成了一台放映机,眼睛变成了荧幕,循环播放他和那个人从相识到离别再到重逢的点点滴滴,一直到最后那一刻的情景:
他说:“我们也算认识了很久。可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的真名叫什么。”
那人笑道:“谁叫你一直没问我。我的本名叫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