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來得快,我需要錢。」
街頭那全省第一家開業的麥當勞因為城市重新規劃而要拆遷,今天是最後一天營業,店面擠了不少人來懷念昔日或者湊熱鬧打卡。一個男生坐在角落與眾人格格不入,他向店員要了一杯冰,嘎吱嘎吱地咬著,正用手機收看一場肢體交纏的做愛直播。
藍天中那個白圓盤提供免費照明,又用各種毒辣的射線讓人類繳命。店裏人多空調開得不大,男生怕熱,胸膛以上的部分癱在冰涼的桌面上。過會兒桌面變溫熱了,他便往旁邊挪一兩寸。
手機裏的交友app上有一條新信息,「薄荷蘇打」說:「我快到了,我穿的T恤印著一隻唐老鴨。」又一條:「拿著薄荷蘇打。」
男生頭固定,轉動眼珠看店裏嘰嘰喳喳的人群,抬手沿著臉蛋蹭過髮絲擦了擦汗。
「我很好認。」
有人喜歡午後昏昏欲睡的感覺,但男生似乎相反,拼了命地睜開眼睛,生怕誰偷走了他的時間。當他眼睛逐漸失焦產生重影的時候,一個身影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抬頭看見一隻彩色,表情滑稽的唐老鴨,印在白底T恤上。
「你是『幽靈』?」一個拿著一杯擠滿冰塊的薄荷汽泡水的男人問。
幽靈太過困頓,抬頭的動作慢了又慢。
薄荷蘇打在他身旁坐下。「你果然很好認。」
幽靈頂著一頭淺粉色的頭髮,不說薄荷蘇打,路人都忍不住往他那邊瞧。幽靈又癱回桌面上,沒Jing打采地問好,眼珠隨著薄荷蘇打把冷飲放到桌面而轉動。透明的汽泡水裏飄著幾片蔥綠的薄荷葉,看著就覺得清涼。幽靈拿起手邊的杯子,裏面的冰塊幾乎融化成水,他一口倒進嘴裏,仰頭的動作令下巴上的汗順著脖子滑落藏進衣襟裏,膚色nai白發亮。薄荷蘇打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
幽靈話不多,喝完水便低頭從背包裏拿出一份身體檢驗報告。這是兩人在交友app上協定過的。薄荷蘇打卻沒有動作,幽靈看著對方。
「在看報告前我得先確認一件事。」薄荷蘇打說:「你成年了嗎?」
幽靈像是被人踩到最脆弱的小腳趾,眉頭抽搐了一下:「成年了。」
「身份證,謝謝。」薄荷蘇打笑得溫和,但語氣裏帶著長年累月鍛煉出來威嚴。
幽靈原本有些的慍怒,但似乎拒絕出示身份證的話今天的汗白流了。情緒來得快去得快,他神色太平地從褲兜的錢包裏掏出身份證,但資料面朝下,扣在桌面上。他朝薄荷蘇打仰了仰下巴。薄荷蘇打會意過來也掏出身份證,大方遞過去。
「抱歉,你app上黑髮的照片看著比現在成熟。」薄荷蘇打交還身份證時說。
話雖如此,但app上幽靈只放了一張自拍照。
幽靈生日在年頭,已成年五個月。
「叫你『靈靈』?」薄荷蘇打似乎有著惡趣味。
幽靈指尖點著薄荷蘇打的身份證,出生年份相差不少,他回敬道:「『哥哥』?」
彼此的體檢報告證明兩人都沒有任何性病或傳染病,適合做愛。正經的白紙黑字文件,剝光了兩人的皮。
幽靈忽然問一句:「這種東西是可以偽造的吧?」
薄荷蘇打愕然,但並沒有否認幽靈的話。幽靈問完也不在乎地把報告對摺放進背包裏。
薄荷蘇打職業病發作,問:「為甚麼要做這個?」
這些話本可以在app上聊,估計薄荷蘇打要以人的臉部表情判斷對話內容真偽,才在見面時發問。
幽靈又熱得受不了,側癱在桌面上,臉朝薄荷蘇打以示尊重:「錢來得快,我需要錢。」
「要錢的話還有其它途徑。」
「可是──」幽靈用嘴型說「做愛」,「很舒服啊。」
薄荷蘇打露出探究的眼神,這時職業病悄悄退下。「不跟女朋友做?」
「被甩了。」幽靈說。瀏海滑落搔得他鼻樑有點癢,他皺起鼻子懶得抬手撓。「誰會跟男女朋友做這種直播啊?」
每周直播一次,使用暱稱,只在酒店做,戴面具,一個月交換一次體檢報告。這是他們對直播定下的基本規則,不直播別的,直播做愛。
薄荷蘇打手肘靠在桌上,手背支著下巴說:「錢都你拿吧。」
原本商量好直播賺到的錢對半分。幽靈眼睛瞪大了幾分,卻因為疲乏很快恢復原本細長的形狀。不客氣也不再作確認,他接受了薄荷蘇打的意見。
「那你為甚麼做這個?」幽靈問。
薄荷蘇打露出年長者的遊刃有餘道:「減壓。」
幽靈每次問完話對答案都提不起興趣,只是在避免對話陷於死寂。薄荷蘇打明目張膽地打量他,他就擺得像博物館裏的雕像一樣任人用目光刺探。
「我不玩SM。」幽靈說。
薄荷蘇打大概覺得一天驚訝的份額已達上限,略為局促地拿起那杯冷飲湊到嘴邊,喝一口後吐著舌頭放下,甚至往遠處推。幽靈倏然坐直,盯著冷飲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