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羽忍不住透过树叶的缝隙张望过去,见顾师叔目视远方,悠悠叹了口气。
“我无一日不在后悔,后悔当时为什么不能更坚持一些,为什么没能让师姐和我一起下山,那样师姐或许就不会积劳早逝
“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去日如水,逝不再来,即便能够再来,师姐她也还是不会跟我走,我也还是只能选择留下陪她。而岳师兄你也一样。已经发生过的事,永远也不会改变。还能改变的,只有当下。”
令狐羽懵懵懂懂听着,猜测顾师叔所说的这位“师姐”当是师娘。
但顾师叔为何突然提起师娘?
十数年前那一场师门变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听起来乱七八糟的,简直叫人满头雾水。
令狐羽竖着耳朵,原本还想多听几句,但顾师叔却话锋一转,不再继续说了。
她只又叹了一口气,缓缓侧过脸,看住师父,嗓音放得极轻。
“其实岳师兄你若始终是放不下,何不索性就不要放呢?七师兄他虽已不在太华,却也从不曾销声匿迹,你又怎知他不是在等你先低头去找他?”
“他背叛师门一去不回,你却让我先低头。”师父竟是当场哂笑一声,似乎根本不往心上去。
不料顾师叔却陡然神色一敛。
“究竟是‘背叛师门,一去不回’,还是‘另有隐情,再不能回’?七师兄在太华时,唯一推心置腹引为至交的是你,离开太华之前,唯一见过的人也是你。如若他当真背叛师门谋害师尊,以岳师兄你的为人秉性,何以还会放他不下?”
寥寥数语,她说得字字如刀。
令狐羽险些一个稳不住从树上掉下来。
师父的脸被月华投下的漆黑笼罩,看不真切表情,唯有宽阔背影静得就如同雕塑。
良久,令狐羽听见冗长叹息。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即便我当真低头,以他的脾气,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他也不会再回来了。顾师妹你说的没错,去日如逝水,覆水难收。”,
他看见师父站起身,似就打算要走了。
顾师叔便也缓缓站起来,却是紧跟道:
“我倒不这么觉得。要说看重身份地位,七师兄远不及岳师兄你。七师兄他心中介怀的究竟是什么,我以为岳师兄当比我更明白。”
这又算是什么意思?
听来就好像顾师叔是在指责师父为了身份地位做了什么对不起七师叔的事一样。
令狐羽顿时觉得有点生气,心想顾师叔怎能这样乱讲他师父的不是,难怪拖着一身伤病也要独自躲在玉女峰上不下来,想来确实是性情古怪人缘不好。
在令狐羽心里,师父是绝不可能做错事的,即便做错了,那也绝不是故意为之,而必是有什么情非得已情有可原的说法。
他既起了护短的心,愤愤之下自然对顾师叔没什么好气,还等着师父立刻反驳回去,杀一杀顾师叔这胡说八道的“嚣张气焰”。
谁知师父却什么也没有说。
师父只静静站着,侧脸望着顾师叔看了一会儿,便拂袖一言不发下了玉女峰。
令狐羽愣磕磕蹲在树上,好一阵恍惚才慌忙追上去。
他自幼轻功就练得好,却也并没有好到神鬼无觉的地步,放在往常,莫说这样跟着师父漫山遍野的跑,只不出三步,便立刻要被师父发现的。
然而师父偏偏什么也没有发现。
师父的心已根本不在这儿了,甚至不在这太华山中。
令狐羽怕得要命,眼不错珠地盯着,唯恐一个眨眼师父就要没了。
他一路小心跟着,见师父先回了住所,不多时又提着一盏灯、几坛子酒出来,再次上了西峰。
这回好歹是点上灯啦那总算是比摸着黑要好一点的吧。
令狐羽蹙着眉,蹑手蹑脚地探头看着。
他看见师父站在七师叔那间屋里,将挂在墙上的画卷一一取下。
摇曳灯火和漆黑的酒坛都搁在桌上。
令狐羽忽然心尖一哆嗦,也不知怎么就紧张起来。
约摸是直觉,抢先嗅见了一点危险的气息。
他只觉眼前陡然剑光一闪。
三尺青锋出鞘,眨眼已将那些经年描摹的画卷撕得粉碎。
十二年心血,一腔难言意,尽成飞灰。
师父一手持剑,长身站得笔直,竟似站在漫天大雪里,白花花的碎屑落了满身。
令狐羽倏然睁大了眼。
他又看见师父将那几坛子酒撒在画卷的残片上,再拎起那盏昏黄的琉璃灯,揭开灯罩。
烛火在浓夜中飘摇,一副狰狞模样。
师父这是伤透了心不想活了,打算在七师叔屋里放火自焚不成?
令狐羽吓得手脚都软了,再也没法看下去,当即连滚带爬地扑上前,撕心裂肺大叫了一声:“师父!”
就这么一声,吓得师父一个激灵,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