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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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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测圣意、反骨仍逆。

    长孙空明唇边含笑,他是真觉得这酒不错,体面,给彼此都留了余地:“其名‘别酒’,秋意浓时别酒浓,待到来年赏花,又是新蕊初发。没有别酒,何来春花?臣满饮此杯,恭贺陛下。”

    皇帝定定凝视着他,良久,竟是一语不发,拂袖而去。

    宫人们忙不迭恭送皇帝,长孙空明却支颐笑了出来——

    想来别酒之乐,只合独自消受。

    04

    隔日再见,皇帝便恢复了从容,半是命令半是劝解:“保重身体,少饮酒,选秀还要靠你主持。”

    长孙空明抿了一口杯中酒,做事的人手脚实在利落,今日的酒又恢复了熟悉的苦味,想来是赵琮命他们减少了毒性。

    内侍捧上玉牌,皇帝挥袖拂退:“朕今日留下。”

    长孙空明略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恍然,大抵是做戏太多年,在彼此身上花费了无数不值的时间,不趁着死前多用一用趁手的刀,陛下岂不是亏得平不了账。

    二人解衣入睡,相濡以沫,别无他话。

    事毕,长孙空明捋顺胸口因情潮而起的心悸,眼角泛红,犹带湿意,眼神迷离地望向头顶,只见华彩飞檐,斗拱雕梁,不见一丝天日。

    他睡不着,也不怎么想睡,毒药令他一日日心力交瘁,从嗜睡到梦魇,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皇帝每次尽兴后倒是睡得很快,长孙空明好奇地侧身躺着,伸出手描摹他的面容——

    相伴十余年,他也没见过皇帝掉泪。

    一个不会流泪的人,却要强求他人的眼泪,未免失之不公。

    有些事赵琮永远不会理解,譬如他的噩梦。

    他近来总是梦到二人相伴至白首,梦里的他清醒地嘲弄着自己,我怎么可能活到这个时候?

    眼看着噩梦一路向下沉堕,本以为终于有南柯之地能得善终,谁料武帝之鉴犹在眼前,越是个性强烈的皇帝,晚年越容易猜忌,他终于等到一旨诏书,传旨内监傲慢地扬起下颔,衰老的自己颤抖着摔了手中酒杯,膝盖一软,连跪都跪不下去。

    他于梦外恍然,这才是自己最深的恐惧。

    若终有一日,镜破难圆,不如饮尽别酒,长辞归去。

    这种想法究竟是软弱,还是冷漠?抑或他只想求个解脱。

    痴人面前,何必更说梦。

    皇帝醒来时,发现他的凤郎正背对着他,仿佛垂首思量心事。

    皇后一向醒得比他早,因为要服侍他更衣早朝,这点阿凤做得无可挑剔。

    皇帝笑着搭上皇后肩头:“怎么了,可是昨夜朕弄得狠了些——”

    话音未落,长孙空明忽感一阵难以言喻的眩晕袭来,本就手足冰冷,头昏脑涨,被旁人一碰,更是五脏紧缩,险些滚落床下。

    皇帝一把捞住了他,宫人捧来痰盂,待长孙空明眼前景物终于稳定时,才发现自己竟呕出了血。

    赵琮的面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上次长孙空明见他如此,还是太后病重之时。

    他紧攥着发妻的手,厉声喝问:“御医何在?!”

    长孙空明都要被他搞糊涂了,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起身盥洗:“不用了,御医们都很尽心,这恐怕是天意。”

    天意,天意,从来高难问。

    他挥手命宫人们退下,宫人偷眼觑看皇帝面色,见皇帝并未阻止,便也识趣告退。

    长孙空明坐在镜前,惊讶地看着自己鬓边的一缕白发,他拈起那缕白发,轻吹一口气,教它飘荡而起,一时欣喜如孩童游戏。

    皇帝也被他的举动迷惑,走到他身旁,拿起梳栉,亲自替他挽发:“你都有白发了?”

    “是啊,我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看到鬓边白发,意外之喜。”

    皇帝道:“你倒比朕先老了。”

    他手中动作温柔,面上浮起微笑,残忍的快意和温情的慰藉竟可同时萌发。

    长孙空明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无妨,陛下一定比我寿数更长。到时我先去了,还请陛下不要连累我在阴司欠额外的帐。”

    赵琮挑眉:“阿凤是什么意思?”

    长孙空明轻叩妆台,显然心情极好:“不必迁怒问诊的御医,医者不是圣人,他们也只是遵循天意而已。”

    话说到此处,稍解情致者,都应饮下别酒,从容分别,何况长孙空明已经将宫中账册都交了出去,他们之间再无俗务牵连。

    他委婉地自镜中对赵琮示意:不必再演。

    谁知皇帝毕竟是皇帝,他到底猜不透人家的心意,赵琮阖眼,沉沉吸气,半晌才压住胸臆间沸腾的莫名情绪,重新抬手,替他挽发、束冠,冠上正嵌着一颗硕大的湖珠——

    而后皇帝又温柔地伸手,将他鬓边那缕白发连根一拔。

    轻微刺痛后,白发便消失于广袖——

    掩埋,便可视作从未存在。

    05

    长孙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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