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的眼里,喜悦却又是如此真切,盈满得仿佛随时会溢出来。
光是这么看上一眼,他便从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仿佛他的一生便是为此而来——
是逃不过的劫数,也是梦寐以求的救赎。
可魔教百年的夙愿就像一把猝了毒的尖刀,狠狠刺穿了他那颗刚才鲜活起来的心。
祭天的占卜历历在目,当年的他不服此言,一举将现在的自己逼上了绝路。
是要失传多年的魔教秘宝,还是要人?
若是拥有前者,统一武林指日可待,是为野心。
若是要人,那么他就必须背叛整个魔教,按照教规叛教视为死罪……若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废去全身武功,并割断经脉,再无习武的可能。
那时候的他与废人无异,甚至可能连日常生活都很困难……若是、若是那人言而无信,那么……
他不敢再想下去。
黑暗的出身带给他敏感多疑的性格,放在平时是谨慎,可一旦接触到感情方面,就显得庸人自扰。
他不是不清楚,他是……忍不住。
人心是会变的。
未来很长,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他是常年走在刀尖上的人,习惯了小心翼翼精打细算的活,没有那股子热血上头的冲劲,自然也不敢去赌。
因为得到的太过艰难,所以他无比害怕失去。
可那少爷却没给他多少犹豫的机会,执意要带他回谢家成亲。
宝图的争夺在他亲自潜入中原时便已经展开,自己本来的目的不过是控制住作为祭品的对方……如今倒成了反被牵制的那一个,难免有些尴尬。
但无论有他没他,事情依然按照计划中进行,他们在谢家庄山脚遇到了闻风而来的追兵,双方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他被少爷死死护在身后,暗中纠结着是否要暴露身份……直到那人为他挡了一刀,浑身是血的倒在他怀里。
那个瞬间,脑子里那根绷紧了十多年的弦终于断开,除去振聩发聋余音,他什么也听不见。
他失控的杀红了眼,现场除去受伤昏迷的少爷以外再无任何活口时,才气喘吁吁的停下,伸出颤抖的手臂将其抱起,带离这个血腥的地狱。
等回到分坛,将那人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看见那条几乎劈开整个后背的狰狞伤口,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会心痛。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人……愿意豁出一切来保护他,无论他是否需要。
为什么还要犹豫呢?
再没有其他人,会对他这么好了。
事情的发展顺其常理——他用三分谎言七分真情,一点点撬开那人心中防备,试图让对方接受自己……接受这个真正的、却又不完整的自己。
人是有很多面的,在嫉恶如仇的谢家少爷面前,他将永远只会是那一个身世成谜、怀有苦衷却善解人意的阿玉,而不是不择手段的魔教教主。
不过,后者很快就会消失了,他会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卸去所有重担,与对方一同退隐江湖,做他心里那个温柔善良的阿玉。
哪怕到时候的他,没有权势,没有力量,甚至需要依靠旁人的帮助才能好好活下去……但那又怎么样?
那人若要反悔,他便去死,若不离不弃,他便努力活着。
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但……现在还不行。
他得利用这个身份去完成那个人的愿望——谢安的下落,就是连他这个计划之内的人都不曾知晓,只能依靠手中权势,顺着蛛丝马迹一点点去找。
为此他不惜得罪曾经的盟友,甚至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等终于得到准确消息后,他却又犹豫着是否要告诉对方。
探子来报说,曾经威风凛凛的武林盟盟主,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了。
而导致这一切——导致谢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虽不是他,但要细细追究,他绝对脱不了责任。
如果那个人知道了怎么办?
如果那个人为此恨他……又怎么办?
想着想着,他倒是先恨起了自己……为什么要在最开始把一切做绝?为什么不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可无论他再手段通天,却也无法修改十四年前那场心怀不轨的初遇,他只能在悔痛中挣扎着往下走,终生活在担惊受怕的阴影中,没有解脱。
祭天的话是对的。
他是人,人定胜不过天意,就像老天给了他如此黑暗的出身,又让他遇见那个耀眼夺目的人。
百般纠结之后,他咬了咬牙,还是选择带着对方来到谢安被关押的场所,并提前除去了一切障碍——他站在密室之外,隔着厚重的石门,就算以他的耳力也难以听清里头发生的事情。他只能等,像是犯下滔天大罪等待着判官落笔的犯人,百般回想着自己哪里有所纰漏,是否能瞒天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