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醒来再睁眼时,他就觉得自己在病床上跟一条生命将尽的咸鱼没什么两样。
顾铭看起来比他好像还狼狈些,一直以来,这个一丝不苟刻板有礼的家伙,此刻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毛衣变了形,里面衬衫的扣子是胡乱扣起来的,还硬生生把毛衣支出个包,胡茬子从唇边冒出来是一片的青紫,眼镜片难以遮挡住的眼睛的浮肿和黑眼圈……时沐城想说很多话,都被赶过来的医生堵在了嗓子眼里,等他了解完一切,就又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最后把想说的忘了个干净。
医院里人来人往,除了晚上,护士清走了来探病的人之后,病房里才又只剩下他们两个。单就这几天,利用这种时间,顾铭与他说了很多的话,商量公司的未来,探讨医生给的治病的方案,讲讲最近张州发生了什么,却从来不说关于自己的东西。
顾铭活了这么多年,仿佛从来没有过自己。
因为他的人生似乎从二十岁出头开始就一直都围绕着时沐城打转转,就像月亮绕着地球那样。
“说说你自己啊,你也同意把公司给小老师管,以后你准备干什么?总不能一辈子伺候我吧。”时沐城吃着秦铮铮买给他的橙子,这么问顾铭。
顾铭原本站在病床侧面,低着头给他按摩不太动的腿脚,听见这问话,动作都停了停,似是在思考。“我还没想过,等你病彻底好了再说吧。”然后继续给他捏腿,捏完了这条腿,绕过床尾,换另一条。“化疗做完了,还有漫长康复的过程,我还想着,春节之后带你去北京找个好中医吃些中药巩固一下。”
他就这样,自己没什么安排,反倒把时沐城的将来给安排了。
时沐城把“我不信中医”这话和橙子一起咽进了肚子里,他倒不是因为感动或者什么的才不打算跟顾铭逆着来。而是他突然间意识到,在这场正在进行、并且将会很漫长的和癌症作斗争的日子里,他也离不开顾铭。
“行。”时沐城的那张嘴难得没有反驳,而是乖乖的只说了这一个字。
时沐城睡过很多人,男男女女的,他却从来没有睡一次顾铭,他甚至想象不出来,这个刻板的、对谁都挺好的老好人睡起来会是什么感觉。有时候他刚起了念想,就会想起年轻时这人在夜总会里正襟危坐的模样,一下子失去了性质。不过他恍惚记得自己在年轻时提过,被顾铭红着脸一个白眼翻了回去,他当时觉得:这人可真是没劲透了,还不如去找新认识的小年轻玩儿。然后就没有了然后。
他病算好了,指标正常了,正好之前在灵泉投资的一个景区度假村也投入了运营,他和经营者关系很好,跟对方提出找个僻静的地方盖个小别墅来养病,因为环境适合他这种病人。人家排除万难帮他实现了,住进来之后,突然间发现自己就要和顾铭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了,饱暖思**,他的脑子便开始天马行空的想些有的没的了。
初夏的雨,下得黏黏糊糊的,雨滴打在密林的树叶上,传来沙沙的声响,竟然有点吵闹,一打开窗子,便是那种浸着泥土香的树叶的chaoshi味道,沁人心脾,这种只有在南方才会有的天气,在北方就显得十分难得和珍贵了。
顾铭正在外面的炉灶旁给他熬药,从屋里走出去,一股股的中药味儿便取代了雨水带来的香气,顾铭摇着一把大蒲扇,看着倚着门站着满嘴跑火车的时沐城,反问:“你真想试试?”那言外之意是:你要是想试,我也没问题。
这回答和表现一改当年。
时沐城原本还“性”趣盎然的带着一种调戏的语气,可听顾铭一本正经的这么问他,他却突然跟年轻时一样顿时没了兴致,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是时沐城摆了摆手,收回了自己的话,说:“那还是算了。”
“修身养性吧,你还当自己是年轻人?你就好好养身体,多活几年才是正经事儿,我还想着等我老了,被你拖累得走不动了,你给我推轮椅呢。”顾铭见他那副样子,扔了这么一句话,随后起了身,去厨房里端了一碗鸡汤出来。“郑镇长送来的土鸡,我熬了汤,里面放了点党参和枸杞,还有从农民那里收来的榛蘑,你赶紧趁热喝了吧。”
时沐城接过来,顾铭就又坐在了他原本坐着的马扎上,推了推眼镜,盯着药壶不说话。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有些不安分的雨丝顺着风透过纱门飘进了屋子里来。
时沐城喝罢了一碗浓香的土鸡汤,热汗从毛孔里渗出来,和这天气里的chaoshi混在一起,舒服得很,刚想指使顾铭再去给他盛一碗的时候,突然间发现,顾铭的脖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红成了一片,可他的侧脸,依然如往常,一本正经。
顾铭感觉这房间里除了药壶发出的“咕嘟咕嘟”的声响和雨声外,突然间没了时沐城聒噪的嗓门,他抬头看时沐城,时沐城已经从刚才的发呆中回了神,指着厨房说:“我再去盛一碗,你要不?”
“你自己喝吧。”顾铭这么说,看着时沐城闪身进了厨房,又转头盯着药壶了。
这样的生活,别人看起来应该是无趣极了,甚至还不理解他为什么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