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品云发现我严重失眠已经是入秋的时候了。
他本性并不是细心体贴的人,看他对待季唯贤的态度便知,他这个人浑身上下并无多少的温情,但是当他发觉了自己对我看顾上的失责的时候,他拿出了最大的耐心来弥补。
其实我并不认为他有什么责任,毕竟一切症结归根究底来源于我的失败。
而我的失败与他无关。
只是他并不那么想,他将父亲这个角色演绎的十分到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同所有普通的上班族一样准点下班,甚至还减少了回香港和英国的行程。
在那一个月里我和他一起吃了大概有二十个晚餐,其中甚至还有他亲自买回来的水果。
我发觉他爱吃苹果。
这个隐秘的小发现让我在餐后的一段时间里并未将注意力过多地放到电视机的新闻上,他翻着书,吃着切成小块的苹果,扶了扶眼镜,然后抬头看向我。
你问我接触到他眼神的时候想到了什么?
那是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我很模糊地知道,那不是好东西。
零三年的十一月,我在报纸上第一次看到了同性恋这三个字,报道的是台北的同性恋游行。
我看完了那张报纸的正反两面,然后记起了季品云曾经郑重谈起的那个话题。
或许是我的心态转变,亦或是季品云的陪伴的确有效果,我的失眠症开始有所好转。
零三年的第一场雪落在了平安夜。
我并不是基督徒,季品云也不是,只是在雪后的第二天圣诞,季唯贤从英国飞了过来。
我还记得那时候的季唯贤剃了一个光头,头上戴了听说是他外婆织的红色的毛线帽子,脖子上围了一块红绿相间的围巾,身上却又穿了极妥帖昂贵的大衣。
那是一副颇为滑稽的模样,惹的开门的季品云微微皱起了眉。
他拖了一个大箱子,进门的时候先狠狠抱了一下那只白毛大狗,然后他抬起头,近乎怯懦地同我打了一个招呼。
感谢十九岁的季唯贤,他的那一箱子的礼物堆满了我零三年的圣诞节。
同样感谢十九岁的季唯贤,他是来向季品云出柜的。
同性恋。
多么笼统的三个字,混杂着些许的蔑视,从季品云的嘴巴里念了出来,我直观了季品云那一刻对季唯贤的厌恶。
他的表情和那之前他慎重地问我:“那么,男生呢?”时的表情互相重叠,扭曲融化成了一个新的季品云。
现在仔细想想,他那个博学且宽容的“父亲”形象大约就在那一晚产生了第一道裂痕。
我开始意识到,他其实并不那么完美。
他的确成熟且稳重,可是他的内里既固执又保守,甚至并不缺少尖酸刻薄,他同他外在所表露出来的东西并不是一样的。
简而言之,
我那个时候觉得,他在演戏。
季品云的确将他不曾给予季唯贤的那耐心和“父爱”全部放置到了我的身上,然而我终于还是拒绝了他,并且把这些所有的东西一起打包扔进了垃圾场。
我蔑视“戏子”。
我蔑视他。
那天晚上的圣诞晚餐很丰盛,只是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有胃口。
开饭已经是将近九点,我饿过了头,但还是塞了满满两碗米饭。
季品云喝了三杯红酒,然后在餐桌上宣布说这几日季唯贤住我现住的房间,而我暂时搬到他的房间暂住。
我被一粒米饭呛住了。
而季唯贤的脸色已经苍白地一览无遗。
他的亲生父亲将他看作了可怕的传染源,如果不是看在的确是亲身儿子的份上,那天晚上的季唯贤恐怕逃不过被扫地出门的结果。
而我呢,
季品云将我划到了他的羽翼之下,将我看作了一个纯白的幼崽。
我总怀疑季品云那天的这个决定是他被气到了顶点和那三杯红酒的酒Jing一起作祟的结果。
可是那天晚上的确是我第一次睡上季品云的床。
陌生的环境再加上身侧有人,我理所当然地失眠了。
季品云翻看完了文件才发觉了我一直在睁着眼睛,他摘下了眼镜,几乎称得上是温柔地问我说:“怎么了周林,睡不着吗?”
我看向他,然后撒了一谎,我对季品云说:“我想我爸了。”
这是一个谎言,彻头彻尾的谎言。
我并不想我的父亲,甚至于我是那么地没良心,在心安理得地享用着他用死亡换来的另一种生活,我并不想念他,在忙碌的学习生活之中,在喘不过来的压力之下,我并不想这个曾经于此也并不给我多少帮助的,我的父亲。
可是我骗了季品云,我说我想他了。
这个谎言不过是接下来弥天大谎的一个小小前奏,只是它使得我心间的魔种发了芽。
季品云神情微微一愣,然后便是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