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走了两天,两人从班车上下来时候已经恍如隔世。胡燕下了车不觉得是回到家乡,反而有一种回到牢笼的感觉。她跟元棠一块把东西拿去租屋,自己又蹬着自行车回小河村。离开好几天了,说不挂念家里是假的,她也焦心着二哥是怎么处理家里这一摊子事。胡燕走后,元棠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通,然后坐下开始算账。这次去市里的货没卖完,她只核算成本和净利润,差不多一百多块钱的货,卖出四百多块来。这个利润也是相当可观了。元棠合上本子很是开心,按照这个速度,只要她肯干,这个暑假她能把自己的存款翻个番。到时候她就是真正的万元户了!七月的暑热天气蒸着人, 元家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元栋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跪在赵换娣和元德发面前。他什么话也没说,赵换娣却像是一下子就有了主心骨, 抱着儿子就差把心肝都哭吐出来。全部的存款都回不来, 本来家里之前的两期利钱也有两百大几, 还能补足一些生活上的亏空。可等元德发问赵换娣要钱时候,赵换娣却只哭。元德发等不及, 自己扒出来放钱的盒子, 里面除了些碎票就只有二十块大钞。生平第一次, 元德发愤怒到抬起手臂。“钱呢?钱呢?买什么了能给钱花光?”他从不问赵换娣钱花在哪里, 因为他知道赵换娣这人抠,钱进了她的手就再也不愿意拿出来。可他怎么也想不到, 赵换娣居然有胆量给钱花完!赵换娣哭的悲悲戚戚,不同于以往那种撕心裂肺的哭法, 这次兴许是知道在丈夫这里没了信用, 她眼泪掉的凶,却不敢带一点脾气。钱?买了家里的吃穿用, 又给小儿子多做了两身衣裳,给大儿子买了鞋,赶集花了一些。钱是多么的不经花, 有时候赵换娣都想不起来自己过去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怎么就能一个月都花不了两块钱呢?她光是算着家里还要添置的东西,就觉得自己手里的钱永远都不够花。
元德发挥着的手臂最后还是无力的落下,他背对着赵换娣躺下, 什么话也不想说了。赵换娣带着哭腔喊他, 他也不愿意说任何话。有什么可说的呢?幸灾乐祸的说赵换娣“该, 谁让你不听我的”,或者是痛骂赵换娣一顿, 有什么用呢?钱已经没。剩下二十多块钱,别说是下学期孩子们的学费,就是日常开销都成了问题。赵换娣又再次变回了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对着元德发不再说一句反对的话。她吃到了苦头,再不敢自己做主。在元栋回来之前,她除了干活就是哭。哭的眼泪干了,眼睛模糊的看不清灶台,她还是有说不出的委屈。这一段时间村里又死了三个人。两个女人一个男人,那两个女人也是跟她一样,在家里摇摆不定时拍板非要投钱出去,可王家跑了,钱也飞了。丈夫和婆婆的眼神,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刮的她们没了活路。之前是怎么在外面炫耀自己明智大胆,在这时候就是怎么样的抬不起头。一个跳井,一个喝药。另外那个男人是因为借了太多钱,本来指着好好翻身的,结果一次全赔。亲戚们说的难听话可比外人狠,什么戳心窝子说什么,受不了了,男人拿了一把刀要跟亲戚拼命,把人吓走之后自己一时想不开就跳了河。村里人说那俩女人“主意大”,说男人“可惜了,撑一撑,有啥过不去的呢”。赵换娣低着头,悄悄抹了下泪珠子。她不是没想过喝药一了百了,可又怕喝了没死成再活受罪。上次喝药之后,她刚开始没多大感受,后来就老觉得后脊背发冷,明明是大夏天,她还要穿着长袖长裤,丝毫不敢受冻。吃的上面也不敢马虎,吃点凉的就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冷气。她不敢死。喝药这种事,一次没死成就不敢再来第二次,她怕了。可看到大儿子跪在面前,她实在是忍不住委屈。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不是为这个家好吗?人跑了也不是她的错,元德发他们一群男人逮到人了怎么就不想着跟着他呢?还有投钱的事,她是坚持投了。村里投钱的多了,很多人没她投的早,有相当一批人是看着她挣了两期钱才投的,结果投了一次就不成了。男人这么生气,怎么他就敢保证自己看别人挣钱之后不动心?赵换娣搂着元栋,既觉得自己委屈,也觉得儿子委屈。他小小一个人,才上高中呢,怎么能把家里的问题扔给他。元栋也是为了家里。如果男人要怪,就只怪她吧。是她坚持要投的钱。赵换娣哭的喘不上气,元德发低下头,半晌才说出一句话。“趁着还来得及,把秋粮种上吧。”如果说不幸里有什么幸运,那大概就是今年风调雨顺,粮食比往年收的早,虽然耽搁了几天,现在也还能把秋粮补种上。元德发把儿子拉起来,这半年来好吃好喝,元栋的个子窜的很快,已经高出他一头多了。元德发要仰着头才能看到儿子的表情,那一张年轻的脸上,是沉痛的后悔。“栋子,你大了。跌了一跤不要紧,咱们再咬着牙苦一段日子就是。家里的指望只在你一个人身上,往后……”元德发没接着往下说,可元栋知道,家里的以后成了未知。劳力不够,元栋终于放下了所有体面,在地里劳作。他自虐一般的消耗着体力,什么都干。元家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元柳和元芹愈发像个透明的,元德发和元栋在地里劳作,她俩就轮流去地里帮忙,赵换娣则是在家又拿起了锅铲。所有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仿佛在弥合已经破碎的家庭。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