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遇在桌前沉思,桌上放着那块玉。赤鸫没出现,或许是忌惮镇国公的眼线。自然,若是此处已被人发现,这院子也不能再久留。但元载说的要他转交又是何意?是试探、威胁,还是当真觉得,他是可以保护萧婵的那个人。但话又说回来,他又凭什么保护她。他们素不相识,除了几次荒唐,连话都没说过几次。是擦肩而过都不会停留、在长安有云泥之别的两人——新晋的寒门小官,与金尊玉贵的长公主。“谢大人。”萧婵在车里叫过的声音忽而在耳边响起,恍若惊梦,把他乱飞的思绪拉回来。夜已五更,竹林簌簌。他握住那块冰凉佩玉,在手心摩挲,试图冷静下来,却在手指纹路里摸出异样:这玉佩上原本有字,只是年长日久、磨平了,不仔细用手去摸,根本看不见。他拨亮灯芯,将玉佩放在灯下仔细瞧,终于瞧见那中央极纤细、刻痕稚拙但用心的两个字:五郎。他将那两个字看了许久,继而吹灭灯盏,复又躺回床上。久违地、他今夜没做梦,直至天明。这是萧婵大婚的与萧寂的手书。果然他昨夜好端端地回了宫,而且,正如元载所料,他被平白无故地升迁、去到了个似乎很能查明当年真相的地方。但奇怪的是,他心中却并未感到一丝一毫的庆幸。“大人?”见谢玄遇不说话,小官又抬头,把胸前的水晶叆叇往眼前凑,辨认清楚了他确实是谢玄遇,才放心道:“没传错话便好。重华宫人说,要大人瞧见这手谕后,速速搬去凤凰台不得有误。”说完才舒了口气,叹道:“唉,凤凰台那地方,狗见了都绕道。大人若是招惹了哪位重臣,还是快些去赔礼吧。要我说也就礼部好混些,其余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谢玄遇转身,感激地看了年轻小官一眼,对方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清嗓子道:“不怕大人见笑,下官也是寒门出身。先祖是从三品上,到我这辈耕读为生。我们是同期,还有几个苦读出身的,虽在朝中说不上话,心里也都暗暗佩服大人的学识。若是凤凰台待不下去,大人便告与我等,我等必定上书说大人的好话!”小官说完,用崇拜且虔诚的目光看着他,等待他反应。由于摘了水晶叆叇,又显得眼神有些躲藏。谢玄遇欲言又止,在对方期待的眼神里,却说不出要辞官的事,只能笑笑,说承蒙照顾,谢某铭记在心,就走出去。却在从礼部往刑部凤凰台的路上,远远地望见朱红的步辇,在宫道中央穿过。步辇与外头隔着层层的罩纱,却并非全然瞧不见。于是他瞧见萧婵的侧影,她坐得端正、发髻高高梳起,是成婚的女子模样。隔着重重纱帘,他也能想起她昨夜黑暗里亮到他心慌的眼睛。在元载面前她也会像昨晚那样吗。她和元载之间究竟有什么过去,又是什么裂痕让曾经颇为情深的两人走到今天这一步。胸口玉佩又在发烫了,他不知所以,却觉得异样烦闷。“嗳,听说了么?”回廊边上,路过两个穿青袍的五品官,抱着书卷走过去,恰与他擦身而过。“昨夜长公主大婚,有人深夜趁开了宵禁起事,听说还杀了几个北衙军。”“嗳,声音低些!脑袋不想要了?”“怕什么?长安城里都传开的事。听闻那新驸马也受了牵连,这不,一早便被提审来、关在凤凰台。天爷的,近日案子本就多,卷册也瞧不完、犯人都得罪不起,审又要审,我死了算了。”谢玄遇站在原地,等他们说完,才回头揪住其中一个的衣角。“敢问大人”,他还没想明白就问出了口:“可是去凤凰台?”谢玄遇在两个青袍同僚的带领下在陌生建筑里走,此处确实曲径通幽,不太像审讯犯人之所,倒像个园林。
“听闻此处当年是先皇给自个儿修的养老之处,距离皇城不远、又上风上水。可惜啊,如今做了审犯人的地方,狗路过都绕道走。”谢玄遇四顾,想象不出如此风雅之地能如何被用作牢房。直到一声惨叫从地底下传出、凄厉久绝,在青天白日里尤为骇人。他前面的两人就都停了,回头对谢玄遇行礼,面色也不大好看。“谢大人,就在下头。下官先行告退。”还没等他回应,两人就溜了。他对着一座假山看了会,才看到假山罅隙里一处通往地下的竖井、边上矗着栏杆。惨叫声又响起,他终于揽起袍服、顺着楼梯,走进黑暗。那声音在回廊里愈加清晰,他加快步伐,试图不看两边监牢里那些Yin暗的亮着微光的眼睛。这就是大梁的背面么?走到尽头,他站住了。长廊尽头站着个女子,如云发髻高高挽起、额头光洁,端庄自持。转身时眼睛微肿,仿佛刚哭过。但谢玄遇不敢再信她了,就转过眼神,停步在与她有些距离的地方。“大人,许久不见。”她是故意的,故意提醒他们昨夜刚见过面。“恭喜大人右迁刑部主事,本宫方到凤凰台,才晓得主审是大人。”谢玄遇皱眉。“主审什么。”“镇国公被诬陷谋反、株连下狱。”萧婵说得字句清楚,凑近了他,也不在乎周围卫兵和牢里那些眼睛,语气与动作之急切,倒真像个救夫心切的新婚妻子。“谢大人,镇国公他怎会谋反呢?这定是陷害,是有人蒙骗陛下,让陛下怀疑镇国公的忠心。”她袖子几乎碰到他的手,谢玄遇不动声色挪开。“说起不怕谢大人笑话,本宫与驸马情意甚笃,若是驸马有个三长两短,本宫也不会独活。”她眼里蓄着泪,就分外亮。整个囚室都是她烁烁的光辉。谢玄遇却没来得及注意她这身打扮与所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