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难得,孤今夜也来喝喜酒。”萧寂坐在堂上,泰然自若。整个公主府今夜都是大红,却因为太红了,有些瘆人的血色。萧婵瞧着前边眼神放空,像是没听见萧寂话似的。等她挣脱了元载的手,才往前一步行了个礼。“敢问陛下,三人的喜酒如何喝。”这场面太热闹,热闹得四周侍者和观礼的人都退了个干净。长安城今夜无人入眠,但喜宴最中央却安静到诡异。元载要越过萧婵挡在前面,却再次被她拦住。萧寂往后瞧了一眼,说,镇国公乏了吧,且自去歇息。我与皇妹有话要讲。萧寂拿着合卺酒的金杯在手里转,像在等什么事发生。萧婵看元载,却见他方才还强忍怒意的神情此时却恢复了镇定,甚至还勉强笑了一下。“陛下既然与公主有要事相商,那臣便告退了。”萧婵尚没反应过来,觉得背后一空。回头时元载已经走了,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堂上萧寂忽而笑出声,继而哈哈大笑,笑得画梁上的灰簌簌落下,落在深红错落的帐顶、落在她金丝绣的团花婚袍上。“你看,阿婵,到头来你能靠得住的还是只有孤一个。你的如意郎君跑得比孤的大宛马都快。”萧婵转回脸时已整理好了表情,她施施然走到萧寂对面,拿起空的金杯,说,那么皇兄,这第一杯敬大梁,望江山永固。萧寂看她走上来时表情却有些奇怪,像不大适应如此顺从的她。但还是沉yin片刻,起身破开酒坛的泥封。瞬间,酒香弥漫整个大殿,两人都胸膛起伏,困在香气之中。“十年了。”萧寂按着桌子,皮相尚好,目光却有很深的疲态。他看向萧婵时,目光也像是在祈求原谅般,神情可怜。“阿婵。十年前的事,孤夜夜回想。或是并非你我之错,乃是天意如此。”她没答话,只是凝神瞧着那启封后的酒坛。指甲上鲜红的蔻丹捂在金杯边沿,萧寂没瞧见她的动作,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没喝酒,语气却已经是微醺。“若是那年孤没有南下江左,漠北就不会趁机叛乱,你也不会去和亲。若是那时你我有了孩子……如今该能做储君了罢。”萧婵的瞳仁只是震动了一瞬,旋即恢复镇静。“陛下说笑了。”“孤从不说笑。阿婵,乌孙郡主的事,想必你已知晓。孤预备将她接入后宫,待有子之后,便赐死她,将孩子交予你抚养。”他像在期待她夸赞似地转身:“孤说过后宫只能有你一人,但大梁不能没有后嗣。”听他说完这一段,萧婵才抬起眼睛。“陛下。”她眼睫眨了眨,敷了厚粉的脸和瓷人似的没有表情。“不是因为乌孙郡主像我当年,才接她入宫的吗。”“是。”萧寂终于直视她,在那瞬间萧婵下意识打了个寒噤,手更深地握住金杯,被上面镶嵌的宝石硌了手也毫无知觉。“孤选中她,便是因为她像你。你爱过孤不是么?为何不能像她那般与孤同心共气?阿婵,你只需向前头再走一步,天下就是你我的。”他循循善诱:“孤晓得你的野心,阿婵。你我都不是十全十美之人,又何必互相苛责?这么多年,你为何总不记得孤对你的好,反而处处念着孤的不是?”他往后靠着,眼睛看向很远处。“这位置若要坐得稳,就不能不杀人。别再天真了。”萧婵看着他手里的空杯,忽而笑了,先拿起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他斟满。“是啊,何必互相苛责。我也并非善类,陛下说得对。从前,是我看不开。”萧寂看着她倒酒,倒完了才很轻地笑了笑。“阿婵,你不会在酒里下毒吧。”她也笑,拿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朝他亮了亮杯底。“阿兄。如今你我连对坐饮酒都不能,又如何能并肩坐在重华殿上?”萧寂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得肩膀耸动。随即他也拿起自己的酒杯,喝之前,最后看了她一眼:“孤晓得你没下毒,因为孤于你还有用,阿婵。归根结底,你我是一类人。我们这类人,不爬到最高处,还不如死了。”但喝完他就昏倒,酒杯滚落在地上。萧婵起身,拾起酒杯,把杯壁擦了擦,小心搁在桌面上,齐齐整整地成为一对。然后她走出去,果然见帷幄外隐隐有人影,远处刀兵寒光烁烁。她站定,说五郎,出来罢。元载走出来,还穿着婚服,只瞧了萧寂一眼就定住,那眼光倒不是悲伤,而是惊喜。“陛下他……”“没死。不过是在酒里添了些昏睡的药,够他睡到天亮。另外……”萧婵整理袖子,又补了一句:“这药喝了,就会绝嗣。”元载眼神微动,看她的眼神有些陌生。萧婵抬头笑笑,与他并肩时握住了他袖口。“五郎,实话告诉我,外面那些兵,是你的么?”元载不说话,刚要张口,就被她打断。“撤了。”“为何要撤?”他握住她胳膊,声音急促:“今夜是成事的好时机,全城金吾卫都不当值、北衙军里尽是我的人,若是……”啪。萧婵的掌印在他脸上,她又重复一句。“撤了。”元载愣了,却在想起什么事时瞬间清醒,眼里闪过恐慌。“萧寂他……”“今夜全城不宵禁、只有你知么?”她眼里闪过锐光,比方才生动许多。“我不杀萧寂,乃是因大梁战乱方停。长安不是东海国,小民几十万户,列国商户与使臣上千家。今夜起事,死多少人算够?”她冷笑:“且说,北衙军能被你收买,就不能被旁人收买么?”萧婵说完,又伸手抚上他的脸,忍住方才的怒意,镇定道:“五郎,今夜萧寂是在试探你。我了解他,他不……”她顿住了,瓷器般完美的妆容上,眼里闪过自嘲。“不信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