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同意了？”
“没有，”季思才闭了闭眼，“但他不能违抗父亲。”
他从保姆房溜进第一次造访的花园，却在曲折的石子路里失去了方向。绕过一片灌木丛，他看到了被仆人簇拥的郁清。
沉默在凝结的空气里蔓延，郁清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他转身，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便对上了刚开门欲进的人。
郁清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微挑着眉吐出这两个字，像是两根刺扎进季思才的喉咙，脸面被郁清碾在脚底踩了又踩。
五岁的时候，在原来那栋郁宅，季思才第一次看到郁清。
“郁清！”
我给你演兄友弟恭？”
“郁氏还轮不到你跟我说不同意，下个月安排思才入职，我也会叫陈随盯着。”
至少不会再有威严的爷爷对他杖打责骂，也不会有堂兄弟对他戏弄嘲笑。
“委屈我们思才了。”
很快有人来把他带走，带回到保姆房。他感觉到自己偷溜出去玩做错了事，惴惴不安地等着妈妈回来。
说罢又转向季思才，如同看待廉价商品的目光打量不过两秒，却已然看得季思才面露尴尬，他勉力维持着表情，试图辩驳。
他回到自己二楼的卧室，季绣怜已经等候多时。
“思才也快毕业了，”郁鸣看了看这个儿子，和郁清冷漠的背影对比起来，像是颇有欣慰，“等下个月进公司，你带着他多学学。”
他有父母，他们才是一个完整的家，而郁清常年不回来，难道不是被排挤在外的局外人？在这里他能压过郁清一头。
季思才仿佛感觉不到硝烟弥漫的气氛，打招呼后又满含歉意地看向郁鸣。
他听见耳边的低语：“没关系，思才，等你取代了他，你和妈妈就不用过这种日子了，妈妈会为了你忍下去，思才，你要努力取代他。”
“管家说您在书房等我，没有说大哥也在，抱歉，父亲。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这是他的母亲，郁鸣养了三十多年的情人。她有一副温柔多情的面孔，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不浅的痕迹，她从不掩饰，却只会更加惹人怜爱。温言软语从那双轻启的薄唇吐出，好像她就是这个世界最爱你的人。
敏感的字眼仿佛也戳到了郁鸣的痛脚，他不想再听到郁清说出什么气人的话来，指节敲在桌面上，语气强硬：
曾经他以为，搬离了老宅，和父母一起住进了新的地方，一切都会不一样。
不出意料，郁鸣还真是给他尽心铺路。郁清如此想着，侧过身看着他反问：“你觉得我会同意？”
这里仍然姓郁，不属于任何一个姓季的人。
就像只要郁清不同意，季绣怜永远不能成为郁夫人，他永远只能姓季，甚至只要郁清在这栋房子里，季绣怜都不被允许出现在郁清视线范围里。
季绣怜回来后没有责怪他，而是像往常一样温柔地抚摸他的额头，对他说，思才，那是你的哥哥。
“回来啦，思才。”
郁清冷笑一声，几步摔门而出。
下达命令的口吻，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们是一样的人，思才，你很快就知道了。
季思才走出书房，伪装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季思才在她身边坐下，眼眸低垂，将情绪都敛进了阴影里。
郁清也看见了他。
很久之前，季思才就比她高一大截了。但他自觉地弓起背，让自己的小半张脸安静地埋在她的肩膀上。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随即又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肩膀。季绣怜轻声问：“还顺利吗？”
季绣怜害郁清没有家，所以他也活该没有家。
“我知道自己比不上大哥，才想早点进公司多学学，而且我会隐瞒身份，不会让大哥为难……”
季绣怜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握紧了他的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妈妈。”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他揪着自己的衣摆仓皇失措，像是从暗处爬出来的老鼠，在阳光下无所遁形，矮小又肮脏。
门复又被关上，郁清还是站着没动。季思才略过他站在郁鸣面前，颔首立正，一如父亲认可的“乖儿子”。
他点点头，“父亲让我下个月入职。”
“父亲，大哥。”
郁鸣摆了摆手，恢复他往日不怒自威的姿态，开口道：“进来吧，正好说说你的事。”
这倒胃口的地方，他不想再多待一秒。
他们是兄弟，但他也知道，他们从来不一样。
但他错了。
郁鸣拔高了声音，怒喝后是落针可闻的安静。
“身份？”
他确实很快就知道了。
还是那张他一点都不想看见，笑意盈盈、惺惺作态的脸。
彼时他还不知道那是谁，只知道他看上去金尊玉贵，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冷漠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