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他,比如,同样的消息此时恐怕已传到了南京,来自总统府的责问很快就要到了,难道那时他也要继续装聋作哑,指望如此能蒙混过关吗?他艰难地清了清嗓子,竭力使自己说话的音调易于辨认,对他说道:“我去作战室。你不用跟来,先把消息传给三位司令,请他们立刻来开会。”
副官遵从他的命令,撒腿向通讯处跑去。杜聿明攥住电报,加紧脚步走过半面透风的长廊,手杖急促地在结霜的地面上叩响。绕过最后一处拐角,就是作战室的大门,刘峙刚刚放下听筒,看见他,便摇着头,唉声叹气起来:“糟糕哇,实在是糟糕!”
杜聿明忽而又无言了,走到近前,单手支住沙盘,颓然地望向葱绿一片的丘陵和平原。一个作战参谋颇为主动地替长官分忧,伸手拔去了宿县上摆放着的旗帜,但刘峙不怎么领他的情,黑着脸冲他挥手,把他赶去了另一边。
“宿县一丢,咱们现在是转移不成,撤也撤不了了。”他自顾自地说,“这不就快成了共军的瓮中之鳖了吗?”
这话与外头的寒风起了同样的效用,杜聿明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刘峙身形富态,见状却很灵敏地一转身,恨不得立马避出三丈开外。杜聿明的目光停留在沙盘上,觉得那片绿色猛然间模糊了一瞬,于是短暂地合眼片刻,才迫使它们重新变得清楚。他无力去计较刘峙的态度,就算他此刻真有余力,也绝不能对自己的上司兼老师回以驳斥或责备的言语,这是在这个体系中生存着的人早已习惯和麻木了的法则之一。他吞咽了一下,艰涩地开口道:“老师,宿县的战略位置何其重要,怎么——”
——怎么能只留下一个师的兵力来防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丢了?
宿县位于徐州与蚌埠之间,不但储备有大量的补给弹药,更是双方维持联系、相互支持的战略要道。因此,徐州与蚌埠早就商定,孙元良兵团北上防卫徐州之后,由刘汝明兵团调派兵力负责宿县防务。果然,刘峙下一句便紧接着说道:“这就要问刘汝明了!我早就催促过他多少遍,让他北上固守宿县,可是他呢?为了保存实力,他根本就不执行命令!”
事后他想,这一点确实也没什么可怀疑,即便刘汝明整个兵团那时都钉在了宿县,至多也只能多苟延残喘些时日,代价却毫无疑问是他的所有家底。但在那时,他心中免不了更多的是愤怒与无奈,愤怒于这一招不慎恐有可能使得满盘皆输;无奈于这样的事从不鲜见,倒不如说此时不想着自保的,才是异类怪奇。杜聿明不由得冷笑:“倘若人人都想躲着共军、都只想着自保,那还有哪座城可以守得住,什么仗可以打得赢?”
刘峙道:“现在抱怨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还是想想,该怎样向老头子交代吧。”
话音未落,铃声便响了起来。
两人同时向电话望去。刘峙显然不打算主动触这个霉头,手一指电话机,眼睛接着向他一望,意思是让他先来。这倒也不出人意料,他叹口气,上前几步拾起了听筒:“我是杜聿明。”
听筒里传来一声咆哮:“找刘峙!”
杜聿明拿下听筒,递向一旁。后者接过,估计是那头的责骂实在难听得厉害,他脸色不多时便阴沉了下去,嘴上则敷衍地应道:“属下无能,不能替总统分忧,实在是该死。”旋即话锋一转,“不过,光亭来到徐州后,军事指挥权,我早就全盘交给他了,是不是让他来解释更好?”
听筒于是又回到了杜聿明手里。他虽然病着,却还没有傻到干等着听训的地步,因此先一步说道:“校长,宿县之失,我负有重大责任,请您责罚。”
远在南京的骂声紧接着透过线路,劈头盖脸地轰了下来:“不要叫我校长!徐蚌是你做的计划,怎么打成现在这个样子?锦沈输在你手上,徐蚌你也保不住吗?亏得别人还讲你是什么救火大队的队长,我看现在你到哪里,哪里火就大了!你还能不能干?”
杜聿明剧烈地咳嗽起来——这回不是因为屋外钻进来的寒气,而是他自己身体里忽然席卷而来的一场风暴。风暴绞缠住了他的肺腑,让他几乎要把它们咳出自己的胸膛;他用舌尖抵着牙齿,试图抑制滔天的风浪,于是他的喉咙和肺腑如同被撕扯开来,浑浊的腥气翻卷着上涌,假如他强忍着不呕吐,它们就会梗住他的呼吸。他分不清自己的哪一处在疼痛,又或者,他根本没有哪一处不疼痛;他本能地试图摸索自己的手杖,但无辜的木制品早在风暴来临的伊始就脱离了他的手掌。刘峙此时远远地站在一旁,既无探听电话的打算,也无来照应他的意图,假如电话另一头不是这位蒋总统,他巴不得从这里尽快抽身。副官此时也不在作战室内,他无人可以倚靠了,脚下微微踉跄,好在此时手掌摸索住桌沿,于是拼尽全力攥紧了那方木料,没有就此瘫倒下去。
这样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咳嗽声是伪装不出的,南京传来的声音里,怒气收了三分,又半真半假地敲打了他一阵。话语在离他远去,杜聿明仍然望着面前不远处的沙盘,感到大片的葱绿正在他的视野内晕散。他渐渐不怎么听得清具体的字词了,最后,仅凭着一丝清醒,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