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愈下愈大。
那支烟在他指间,慢慢地燃到了头,但他不为所动,直到它彻底黯淡下去。又过了片刻,雨声终于小了一些,天上浓重的Yin云散去大半,几缕微光从落地窗洒进了屋里。阮静秋站起身走到他身旁,伸手抹开玻璃上凝结的雾气,她感到自己的心正像玻璃上映出的影子一样,终于云开雾散,一片澄明。
“我什么也不要。”事到如今,再矢口否认或扭捏矫情都毫无必要,她索性坦诚地说,“我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把这事带进棺材里头,从没有想过开口向你讨要什么。我很尊敬杜夫人,因此从不打算和她争夺或是分享她的丈夫,更不想要做一个见不得光无名无分的情人,把自己的年华都耗死在无谓的等待里。还有,以现在这样混乱的局势,许多人正巴不得编造出一些风言风语好变成攻讦你的借口,我宁可死了,也不要被人当枪使,我在牢房里就是这么想的。”
杜聿明转向她,神情复杂地唤:“小秋——”
阮静秋打断:“你让我说完。或许刚才说的这些也都是不紧要的,归根究底,是因为这全是我的一厢情愿,而你从没有这种打算、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我只比致礼小姐大几岁,在你看来,我可以是个很好的下属,或许也能做妹妹或者朋友,但除此之外,已没有更多的可能了。”
杜聿明默然。
阮静秋也望向他,笑道:“所以,我什么也不想要。虽然我慌里慌张,到底还是说破了这件事,但你就当没听见,也没什么不好。美国医生说三年也好,五年也罢,都让它们见鬼去吧。你得再活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也很有可能呢。”
杜聿明久久地凝视着她。阮静秋坦然地回望,心想,你还有许多个三年,你不仅会从这些令人麻木的政治漩涡里脱胎换骨,还会亲眼见证新中国初创数十年里的风雨波折。最艰苦的那些年尚没有将你打倒,美国医生信口所说的三年之期更算不得什么。她当然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但从他目光的变化中,她觉得,他已经听懂了她的言外之音。
于是在这雨后和缓的日光与婉转的鸟鸣声里,他在长久的凝望之后,终于开怀地笑了起来:“那不是活成了妖怪?”
不论这是不是她的初衷,开诚布公诉说心事的结果反倒增进了两人的信任和友谊。楼上套房的客厅自此对她大门敞开,除了坐在落地窗下晒太阳喝茶以外,照料屋里屋外的花草也成了一件可用来打发时间的差事。两人偶尔也聊一些东北的情况,据杜聿明说,廖耀湘及赵家骧仍在坚持推进一些复杂的政治工作,希望能借此让他回到东北。他回绝了他们二人的一番好意,但缘由并不是与陈诚的矛盾或军事指挥上的掣肘,而是他确实被近来一连串的事情搅得Jing神疲惫。此时,就算他再回到东北主事,恐怕要不了多久,身体还是会支持不住。
但他又确实心系着东北的状况,举凡前方有最新的战报发来,他就烦闷地在病房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时节入冬,东北的部队所收获的并不是硕果,而是接连不断的惨败。不到两个月时间,Jing锐部队已经损失将近七万人,其余主力也被迫收缩在几座大城市中,这相当于,他在东北经营的两年时间所苦心耕耘的一切,已经几乎毁于一旦。
阮静秋睡在楼下,耳朵又不灵光,大多时候不怎么能听到楼上的动静,但据勤务兵说,杜长官近几日黑白颠倒、睡眠错乱已经成了常态。这天天色已大亮了,她出来溜达,看见卧室门紧闭着,又听闻他刚睡下,不由发愁地连连叹气。电话铃声这时却忽然响起来,勤务兵从书房一溜小跑过来,说是总长打来了电话;但这年轻人又很Jing明,看到她在这里,自己便不想去触长官的霉头,而是客客气气地请她去叫醒他。
阮静秋差点把一口茶都喷了出去:“我?”
勤务兵尴尬地赔着笑脸,再三说:“陈总长那里有急事,长官又看重阮小姐,绝不会和您发脾气的。”
她一边想,不管谁去都没什么不同,打扰一个刚睡觉的人必定是要触霉头的;一边轻轻敲了敲门。屋里没有动静传来,房门也并没上锁,陈诚从东北打来的电话更是不能等,她只好推开门进屋,先是远远地咳了一声,叫他:“长官——”
他背向她侧身睡着,一动也不动。
她无奈地回头,勤务兵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没法,她只得又绕到床的另一侧去,大着胆子推一推他的肩,说道:“长官、长官——有电话。”
平日里她都是恭恭敬敬地杜先生长杜先生短,这会儿破罐子破摔,索性以下犯上,想着都“动手动脚”了,他总该有点反应才好。果然,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疲惫地叹着气说:“隔着门就听见你们两个在推诿工作。”
她大感冤枉,这哪算她的工作,她是被人拽进坑里来的。但是此时不便多解释了,正事要紧,她告诉他:“陈总长的电话,等着你呢。”
他“嗯”了声,朦胧着睡眼,起身去书房接电话。
她上下楼一趟其实还很费劲,难得上来了,就活动活动自己日渐笨拙僵硬的一双手,摆弄摆弄那些茶杯茶具,再侍弄